《驛路》：昭和一代被遮蔽的人生

2009年06月06日 04:08
來源：21世紀經濟報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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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雯

今年是日本推理小說家松本清張誕辰100周年，富士電視臺在SP春季特別篇中推出根據其同名小說改編的《驛路》

退休銀行高管小?V貞(石坂浩二/飾)某一天突然失蹤。偵探呼野(役所廣司/飾)經過調查發現，這個正經到刻板的男人原來是與30歲的情人(深津繪里/飾)私奔了。故事到這里是樁桃色事件。最后找到情人，發現小?V已被人謀財喪命，兇手得懲。完成一般推理片的情節。就推理過程和結局而言，《驛路》在玄妙程度絕對抵不過《嫌疑人X的獻身》、《姑獲鳥之夏》。但作為日本推理小說的“本格派”和結變格派”之外，“社會寫實派”的松本清張作品又確有其深刻的動人之處。

從表面上看，小?V不過是個謹小慎微，刻板無趣，兢兢業業往上爬的銀行職員，是社會中最平淡的角色。通過呼野的調查，這個男人隱秘的內在情感才被發掘出來：他對死氣沉沉的家庭生活的厭倦，對于畫家高更逃離世俗的大溪地生活的向往，他與那個年紀小自己一倍的情人熾烈戀情。他完全是另外一個人。最后，小?V的尸體被打撈上來之后，與情人的大量合照浮出水面，他被遮蔽的人生，最深刻的生命體驗，只有在他死于非命之后，才能合理的出現在世人的面前。

《驛路》可以算作是松本清張作別昭和時代的一曲挽歌。故事發生的背景正是裕仁天皇病逝前后。片中通過穿插新聞片，神風敢死隊、廣島原子彈爆炸、天皇玉音放送、戰后日本的困頓，一直到東京奧運會……串聯起一代日本國民的記憶。出生在二戰之前，捱過戰后的艱苦歲月，承受日本經濟起飛時的競爭壓力，那代人最深的體驗是：被時代嘲弄，人世艱難。

就精神而言，他們也有更多的悲觀色彩。就連美好的愛情都跟生命本身一樣轉瞬即逝、難以把握。佐藤春夫的這首詩多次出現在片中：“親愛的人哪/雖然生命短暫/但你美好的乳房/是那么甜美/還有那雙唇/握住你的手/說出感人的誓言/我心中感嘆/正如這四溢的芬芳終將散去/明天也將離我遠去/不知道何時能夠與你相逢/親愛的人啊/地球上的萬物/都是痛苦而短暫的生命。”

松本清張本人在43歲才拿到“芥川文學獎”，作為戰前出生的那一代人，他說，“我的前半生都是苦澀而艱難的。”小學畢業就出來打工，戰爭中被征入伍，為拿獎金養家糊口而參加“百萬人小說”獎”進入文學圈。片中偵探呼野醉酒后的一番話，道出在日本這個秩序謹嚴、競爭激烈的社會中，作為個體的痛苦：“工作和家庭對男人來說都是一種忍耐”，“高更有他的畫，小?V有他愛的人，而我一無所有，就只有忍耐，捱過剩下的日子。老老實實的捱到死”。無論是在43歲丟下家庭和聲望獨自去大溪地的高更，還是那個60歲退休之后打算與戀人私奔的小?V，都代表了某種無束縛的夢想。但就像突然轉軌的軌道，是有可能“搭上性命的夢”。

作為同代人的偵探呼野只是帶著敬意來感嘆小?V的選擇。大概松本清張亦是如此，1992年，松本清張因肝癌去世。到死都未能像托爾斯泰晚年那樣嘗試丟下一切離家出走。

裕仁天皇病逝，昭和時代結束。呼野們即將退出歷史舞臺。未來是呼野的年輕搭檔，他們對于小?V的冒險不以為然，他們更滿足于穩定的生活：漂亮的妻子、不錯的收入。這沒有什么不好，只是更沒有理想。

《驛路》的編劇是向田邦子，她被新井一二三稱為“大和民族的張愛玲”，以瑣碎細致的生活描寫見長。森田芳光的電影《宛若阿修羅》便由其編劇。劇本之外也寫小說和散文，在她遭遇空難離世的前一年，其小說《狗窩》獲直木獎。今年亦是她誕辰80周年。

向田邦子本人曾陷入有婦之夫的情感瓜葛。她的妹妹和子在其離世之后，根據她與情人N先生之間的通信，出版了《向田邦子的情書》一書。松本清張的筆下，作為第三者的痛苦戀情是值得同情的。這大概也是向田邦子在其眾多作品中獨選這一部改編的原因。

在片中，福村慶子道出了作為第三者的恐慌和懷疑：自己或許不過是對方的夢的一部分，與其說是他愛她，還不如說是愛一種一直向往而不得的自由狀態。經過多年等待，當小?V盡完家庭義務可以與她在一起時，慶子突然猶豫了，“幾年前并不在乎的事情，現在變得尤為重要”。此時她更為清醒地看到了現實，與比自己年長30歲，從家里私奔的男人結合，他們無法有一個自己的孩子。根據向田邦子身后公布的日記，她在與N先生多年交往的心結也是不能有自己的孩子。現實不僅限制著做夢的人，也限制著抱有現實觀念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