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蘊嶺：不要把中國模式絕對化

2010年09月15日 10:04
來源：鳳凰網財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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鳳凰網財經訊 2010夏季達沃斯論壇于9月13日至15日在天津舉行，鳳凰網財經全程進行報道。

全國政協委員、中國社會科學院國際研究學部主任張蘊嶺在“鳳凰網·津夜達沃斯”訪談中表示，不要把中國模式絕對化，中國還在繼續摸索，還在繼續變動。

下面是訪談實錄：

鳳凰網：鳳凰網友大家好，歡迎收看竹葉青茶葉特約之津夜達沃斯，坐到我對面的嘉賓是全國政協委員、中國社會科學院國際研究學部主任張蘊嶺教授，張老師您好。

張蘊嶺：您好。

鳳凰網：張老師本屆達沃斯年會的主題是推動可持續增長，那么認清自身所在的位置，無疑是可持續增長的前提條件，那么中國GDP已經超過日本成為全球第二，但另外一些排名卻并不樂觀，美國評選的最失敗的國家里，中國列的是57位，它這個排名還不如印度，并且《社科院》的報告，它認為是中國國力排在全球第七，那您怎么看待，當今中國的綜合國力，我們怎么認清中國這個新國情？

張蘊嶺：我想認識中國這樣一個國力，國情啊，不同的標準，不同的視角很不一樣。全球都關注中國，說從經濟增長，經濟總量，經濟發展潛力，那無疑從這三個指標來說，中國就是最為關注的，也是排名往前的。那么你要是關注比如說可持續增長，大家都是比較懷疑的，它不一定排在前面，為什么呢？就是中國作為一個發展中國家，有兩個大的特點，第一個就是它通過改革開放，采取了追趕模式，跟其它日本、韓國，四小龍其它都一樣的追趕模式，就是沿襲西方發達國家這樣一個道路，工業化的道路，那么從低到高，逐步發展。

那么如果從這個角度來看呢，這個問題很多，為什么呢，就是人類歷史從來都沒經歷過，這么快的現代化把這么大的人口，這么短的時間，都要趕超到發達國家，這樣一種生活水平，現在我們看來幾乎不可能。經常我們說，如果每個中國人都達到美國人生活水平，甚至達到美國生活水平的一半，那我們這個地球就要爆炸了。所以顯然這個第一個，這樣可持續性，首先這樣一個大的國家，沿襲西方現代化的模式，工業化的模式能不能走到頭，回答是NO，否定的。那么既然回答是否定的就得改變，怎么改變，別人都沒走過，就得重新摸索道路。

過去日本也好，四小龍也好走過的東西，西方發達國家走過的東西，不能繼續走下去，第二個就是發展本身面臨的挑戰很多，現在我們看到快速的工業化，快速的城市化，帶來了一系列的問題，還有很快的時間，成為世界出口大國，成為世界基本消費品的供應商，大量的外資，上萬億的外資移到中國來生產。那么這些外資絕大部分都是在國外沒法生產的東西，因為就利用了中國的開放，低生產水平，比較放松的管理，那么移到中國來，這個是好事，這個中國通過這樣一種吸收，快速的發展起來了。

但是同時呢，大量的問題都積累起來了，污染問題，環境問題，能源消耗問題，效率問題等等等等，所以要從這個角度來看，就說今年達沃斯把這個可持續增長放在這，它有很大的含義，就是說一方面我們關注中國確實是領軍者是世界經濟拉動的火車，但是同時呢，對未來，那么大家需要探討，中國本身也要探討，我想昨天溫家寶總理也談到這個問題，就說中國面臨的調整問題在哪兒。第三個就是說，相比之下，現在超過日本了，成為世界第二了。那么從總量來說它是有意義的，從在很落后，變成一個跑到前面去，那這個本身就是一個很大的成效，對吧。

但是另一方面呢，就是所有的問題都很清楚，我們的人口太多了，一平均就很少了，也剩余也很少了，再一個，由于實現了這樣一種總量的發展，那么效率比較低，那么還有其他我們剛才談到的問題，所以我想看中國，還有政治學者、專家、戰略家，政治家，他們看的另一個角度就是說隨著中國經濟增長，實力增強，軍事也在現代化了，由守國門到走出去了等等，所以他們就覺得這樣一個東西，至少有兩個疑問，第一像美國這種國家挑戰我的權威，第二像我們周邊的國家，說你們增強的實力將來用什么呢，因為中國一個現實問題，就是從來沒有一個這么大國，這么多的沒解決的爭端，所以如果你實力增強了，會不會用武力呢。

我們過去提出來說擱置爭議聯合開發，人家不放心，你擱置爭議等你強了之后，你還擱置嗎，所以這些問題，一下都冒出來了，所以中國我過去，寫文章也說過，就說看中國有兩個辦法，一個就是用望遠鏡看，因為望遠鏡一看不得了，很大。另一個用顯微鏡一看，問題很多，再一個就說還可以用多棱鏡，一看到中國它是各種多棱的，從哪個角度、顏色它不一樣，但是這個很豐富，很多彩，這就是中國，所以我覺得認識中國就看哪個角度，所以你簡單的得出一個結論來，比如說中國成為經濟第二了，那就好像是超級大國了，肯定不行，所以你要說人均非常很低，那就覺得它非常落后，也不行，因為中國畢竟有巨大的潛力等等。

鳳凰網：那綜合國力呢，包括一些政治實力，軍事、經濟、文化等等，在你看來，我目前的弱項是在哪些方面呢，怎么樣提高？

張蘊嶺：這個弱項過去都說，為什么說剛才你提到西方它這個排名中國，把印度排在后面，就是因為他們認為中國的政治體制不符合西方的標準，因為過去我們說我們所有的國際標準，就說你看這個民主體制，因為民主體制它認為是最可持續的，最能夠解決面臨的問題。所以如果拿這個來對應，那就是中國不如印度。但是我們所有到過印度的人回來之后，就有一個共同結論，包括西方人，你問他也是一樣，一看印度，再一看中國，就說印度不如中國，為什么？就說標準和現實之間的矛盾，所以我想就是說中國的弱項也可能是它的強項，比如說這個中國不是西方民主制，它決策起來會犯很多的錯誤，擔心未來隨著經濟的增長、利益集團的增長，這樣一種中央控制的這樣一個模式，那么會不會爆炸，會不會出現大的動亂。但是我們現在看來，發展中國家有什么特點，還有世界全球化有什么特點經常發生大危機，經常發生問題，發生問題之后，我們這樣一個體制對應對危機是最有效的。

鳳凰網：這個決策非常快。

張蘊嶺：這個決策快，動員能力快，我可以動員資源，我可以快速決策，我可以考慮到全面，而不一定被利益集團所限制住。但是另一方面，我們也不能沾沾自喜，就說這個東西解決危機、應對危機、應對非常情況，動員資源在低發展階段是比較有效的，但是到了一定發展階段，在平常它會暴露出很多問題，這個就是民主決策，民主參與，權力制約，這些問題可能都會出來。我想就是說我們的弱項我覺得還是政治，這個政治就是說體制怎么改革，我們顯然不想走西方的，走西方的問題也比較大，大家也比較擔心，如果是多黨制了，打起來怎么辦，誰來控制，處在這個階段。那么像印度，它從獨立就開始實行了這個制度了，從一開始，我們是半截，半截出來我們看蘇聯、東歐也好等等并不成功，中亞弄了之后來回折騰。所以我們沒信心說那個制度就是說對別人不錯的，那你也不敢保證在中國就能變好，我們經不起折騰，我們最怕的就是折騰。那么所以這個就要探索一個東西，我們也在探索，我覺得中國現在政治最大的探索，就是動員公民參與，包括你們的網絡。因為中國最大的我覺得民主參與就是網絡，利用了現代，過去沒有，過去有大家說民主參與就是選舉一條，但是我們現在事實證明選舉了，不一定選好人啊，對不對。

鳳凰網：現在網絡上的聲音越來越多了。

張蘊嶺：所以這個網絡的參與，我覺得第一是在人類歷史，特別是在中國歷史，就是公民意識、公民參與慢慢的調動，所以將來這個東西，怎么發展，那就摸索往前走，說中國也想探索一個東西，就說避免，這個剛才說，走那種完全西方式不一定適合中國情況，但是又不能守住現在不改。所以溫家寶總理前不久在深圳特區紀念上也提到說，但是說提歸提，如何操作，并不是說網絡參與，過去歷代領導人都試過，都強調過，也比較鼓勵。但是它可能網絡因為是失控的，對吧。它往往沒有結果，它選舉還有一個結果，網絡沒有結果，所以這樣一種東西，而且網絡誰都可以參與，各種意見都可以，所以怎么把它匯集成一個比較有利的東西，怎么來變成一個平衡的力量，現在沒做到，這個方向我覺得是對的。

中國也在逐步的探索這個問題，就是說究竟來找到一個辦法，現在堅持，這是我們的弱項，我覺得弱項就是說你必須找一個新的東西，沒有模式可找，那么可能速度就不像那個別人快，再一個就是文化弱項，大家都說文化也有它的優勢，但是文化弱項就是說我們過去改革開放之前的文化，這個思想、教育和現在很大不同，而且大家現在一說文化，就好像恢復到古代文化，恢復到這個傳統，其實傳統是有意義的，我們幾代人都繼承了很多，但另一方面那些東西也不適合現在，很多東西你必須得改造，所以改造什么地步。大家很看到所謂國學，就好像把孔夫子那個那一套拿過來了，學讓小孩帶著瓜皮帽，然后留著大辮子，這個東西完全是一種不對的東西，它必須就是說傳統的這個必須適合現代，與現代結合它才有意義，所以我覺得這正是我們現在就如何把傳統，過去我們是放棄了很多傳統，現在是把傳統拿過來如何與現代結合。

鳳凰網：很多東西是把傳統硬搬了過來。

張蘊嶺：對，硬搬了過來那個是不行的，還有最大的問題就是你這一套東西如何被世界接受，在世界有影響力，那又還是另一個問題，這個問題我覺得挑戰非常嚴重，比方說我們現在建了很多孔子學院，孔子學院其實我個人看它應該是一個思想學院，現在只是僅僅把放在一個語言學院，這個思想學院你如果完全教孔子那一套那肯定不行，我覺得應該是一個現代的，就現代和傳統結合的，所以我就是想說這里邊跟過去議論不一樣，就是有些是我們的強項也是我們弱項，但是要把這些強項里邊它也含著弱項，弱項里頭也含著強項，怎么來進一步來往前推進，把它變成一個開放的、變動的、靈活的那么又和國際上接軌了，這就是我們最大的挑戰。

鳳凰網：還有一個問題就是說中國模式這個概念，很多人談中國模式，但也有些學者認為說沒有什么中國模式，他們更認同中國道路這句話，您怎么看待這個中國模式？

張蘊嶺：我向來不太同意中國模式這個說法，但是中國另一方面，中國也走了一個模式，就是我剛才說的這些，通過改革開放政府主導，在有序的一種社會轉變，應該說這是中國到現在為止，總結出來比較成功的一個，或者道路也好模式也好，就是轉型經濟中它創造了這么一個東西，但是問題這個模式呢，往往是就是說它是一個比較總結很好的能夠今后持續，并且為別人能夠效仿的這樣一個東西，如果這個model，比方說我們經常叫model，不就是那些模特嗎，模特就在路上走一走，大家覺得挺漂亮，大家都去穿他的衣服，要是以這個含義我覺得我是不太承認。所以就是說不要把中國模式絕對化，這個泛化，而且作為一種別人可行可模仿的東西，因為我們剛才談了半天就是中國還在繼續摸索，還在繼續變動，所以中國最后三十年以后，中國是什么如果回過頭一看三十年以前，誰敢說今天的中國呢。

鳳凰網：是不是也就是說至于說三十年后的中國，現在是什么樣的，現在還想不出來？

張蘊嶺：我從來就是說誰都說不清楚未來三十年，但是有一點是說清楚，就是中國不斷的摸索，不斷的這個兩個動力在發展，一個要解決本身的問題，一個要和世界越來越緊密的結合，就是說這個把中國的東西和世界的結合，那么同時中國在世界上不斷增加它的影響力，所以這樣的一個過程恐怕，其實世界也不光中國，世界都在找，就是過去那些東西不適應了，像美國它宣傳的這一套現在它不改也不行了，對吧？世界也在變，所以整個我覺得世界的挑戰，我們現在除了剛才我們平常說的政治、經濟，我們現在又面臨氣侯、能源危機這種追趕模式，像中印這樣大國起來之后改變整個世界的這樣一個結構，大家共同探索沒辦法，所以我說三十年以后世界是什么，也說的清也說不清，說的清就是世界更加一體化。我最近出版社要再版我一本書就是我二十多年前寫的，80年代寫的叫做《世界經濟中的相互依賴關系》，我看了一下，編輯說你改不改，我一看都不用改，為什么呢？那是一個預測大的趨勢，就是世界越來越一體化、開放、相互依賴關但是說具體的形勢那又發生了很大的變化。

鳳凰網：包括中國也只能說清楚一個大體的方向？

張蘊嶺：對。

鳳凰網：好的，非常感謝張老師作客鳳凰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