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京電力調查：核能寡頭的災后寓言

2011年03月26日 02:42
來源：21世紀經濟報道作者：衣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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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只東京電力公司(TEPCO)第四大股東下屬的互惠基金24日宣布，不再將東京電力公司的股票(TYO:9501)納入其投資組合中。

一些名列十大股東中的機構也開始減持。跌停復盤后的兩個交易日，股價下挫逾20%。

從福島開始的一切，就像一場輪回。

兩周前發(fā)生在日本東北部海域的9級地震，誘發(fā)超過10米的海嘯，沖擊臨近地區(qū)的核電站，近20萬人撤離核泄漏危險區(qū)。在日本內閣的支持下，東京電力開啟融資2萬億日元的渠道，用于災民善后費用和恢復供電產能。

66歲的東京電力總裁清水正孝(Masataka Shimizu)，看上去是個不帶門閥色彩的老人；他罕見地在這家公司效力超過40年，從底層擢升至頂端；一封言辭妥帖的謝罪信，與派往核難民駐地的道歉者，并未消解眼前的危機。

公司正面臨著和4年前新??地震時類似的問題：核泄漏危機仍未完全排除，可能面臨長期停產；管理層仍然被懷疑，和他們被迫辭職的前任一樣，對公眾和政府有所隱瞞。

多重信息：共同表述的災難

國際原子能組織(IAEA)一份評估報告說，盡管23日電源接通冷卻裝置是一樁好消息，但整體安全形勢依舊嚴峻。

沒人能用肉眼直視反應堆內部。福島核電站是1970年代建成的沸水堆核電設施。啟建時清水正孝還在大學就讀。核能專家說，它的反應設備和安全系統(tǒng)仍然處于“第二代”

清華大學核物理教授王侃介紹，外部監(jiān)測數據是專家們分析堆內狀況的主要依據，但二代堆的安全設計，普遍要依賴于電源和可能存在漏洞的輸氣管道。

清水正孝至今沒有直面過大眾媒體。3月12日，東京電力職員首次發(fā)布信息時，由于無法確證反應堆芯是否已經融化，即遭到媒體質問。占全國發(fā)電總量33%的寡頭，再次裹負公眾的不信任感，各級管理者頻頻在公開場合掉淚。

隨著多次氣體爆炸和輻射監(jiān)測值升高，國際社會也參與到爭論中。美國核能協(xié)會主席在國會批評日方隱瞞真實嚴重情況的證詞傳播甚廣。

IAEA循例派出專家組。該組織在國際核不擴散公約具有合法地位，其多次修訂的《安全規(guī)范》對締約國的核能建設和安全應對有所約束。

IAEA派出兩個核輻射監(jiān)測小組。一個在福島核電站21公里至73公里半徑內活動(在撤離范圍30公里半徑至73公里間)，最新的監(jiān)測數據均較一周前減弱。另一個監(jiān)測組則在東京周邊監(jiān)測。

但三位在1號機組鋪設線路的工人24日被送往福島醫(yī)科大學附屬醫(yī)院，檢查確認其達到170微西弗的攝入量，其中兩位的腿部皮膚沾染放射性物質。

此外對海水狀況的監(jiān)測也在進行。IAEA在摩納哥的實驗室接收到日本22日的海水標本數據，其中碘水平高于正常值。

除此之外，國際原子能機構的判斷，仍主要沿用東京電力公開的信息。專家組成員Andrew Graham在最近一份傳往總部的簡報中，大篇幅引用東京電力的數據稱，在福島的核電站機組通電后，壓力情況穩(wěn)定。日本籍總干事一直對其與東京電力高管的溝通表示樂觀。

首相官邸的信息也大多來自東京電力的控制臺。內閣文件顯示，在地震發(fā)生2分鐘后，菅直人和地震策略本部已經獲悉福島反應堆停止的消息。

此后內閣各組成部門，地方政府和東京電力均分頭發(fā)布信息，信息匯集至首相官邸的對策本部，每隔數小時即形成更新公開文件。

內閣派駐前線指揮部(Off-site Centre)的官員和監(jiān)測人員，主要從事救援和輻射監(jiān)測工作，僅僅由警務部門向核電站周邊增派了電源車輛，供留守的東京電力人員使用。

這種做法的主要法律淵源有兩部，《核原料、核燃料和反應堆監(jiān)管法》和反核能突發(fā)應急特別處置法》

兩者試圖厘清涉及核能應急所有角色的責任。其中包含應急指揮部的結構，日常審批檢查的規(guī)則，地方與內閣的合作，乃至涉核企業(yè)責任人的資質標準。其中核能規(guī)劃、審批檢監(jiān)察權力主要集中在經濟產業(yè)省(MEIT)。

十年核滯脹：微妙的資產處置

在這樣一個完整的體系下，災后第六天，物理專業(yè)畢業(yè)的首相菅直人在上周仍然對清水正孝罵出了“該死”

英國《金融時報》報道稱，導火索在于清水正孝在召會前，一直猶豫是否將高硼酸混合海水注入所有冷卻系統(tǒng)受損的核反應堆。但本報查閱的內閣文件顯示，這種嘗試在災后第二天就在少量嘗試，只是未有政府安保人員參加。

降壓釋放的氫氣頻頻在電廠上空爆炸。更多外部力量進入了電廠。自衛(wèi)隊和警察廳的工作信息顯示，自這次談話后，軍隊特種人員參與了注水工作。這一措施讓堆芯的溫度趨于平緩，但也讓恢復這些反應堆的可能性減小，未來的維修時間會延長數倍。

親近東方電力的高盛公司研究員也說，福島將有超過一年無法運轉，剛剛在2009年度扭虧為盈的東京電力，將面臨一段長期而痛苦的恢復期。

與中央掌控的應急體系相比，電力系統(tǒng)同樣是張巨大的網絡。在近35%的個人持股外，運營團隊需要為其他重要的持股35%左右的金融機構考慮。東京電力上市公司十大股東中，多是日本排名前列的信托銀行和保險業(yè)巨頭，其背后不乏三菱、住友等大財團的身影。

停堆檢修的財務影響巨大。2007年，東京電力面臨56%產能關停，凈收益預期下調79%的處境。公司在2007和2008財政年度凈虧損，2009財年營業(yè)利潤約為2006財年的一半。東京電力的上市核能資產即包括最古老的福島第一、第二核電站的全部機組；以及2007年被暫停三個機組的柏崎刈羽核電站。

事實上，注水時間的考量與整個電力系統(tǒng)的資產盈利狀況相關。10年來，東京電力的核產能并未擴大，已有的核能資產維護費用不低，稍有停產即會造成負收益；但是，東京電力的輸電網發(fā)展卻尤為迅猛，一份其技術部門的記錄稱，配合輸電量增加的預期，政府允許其建設大量超高壓電網。

依照應急處置法規(guī)中的表述，東京電力應該執(zhí)行內閣制定的防護計劃，并且應將即時信息上報原子能安保院。

一種批評聲認為，東京電力的電網壟斷地位，助長了隱瞞的危險。2002年，日本經濟產業(yè)省披露其篡改核電設備檢查記錄，其中明確公開關于福島第一核電站和柏崎刈羽核電站的問題，就有29例。自1990年代以來，篡改達到199例。

時任董事長、總裁和執(zhí)行副總裁躬身請辭。同樣存在隱瞞和抗震設計瑕疵的柏崎刈羽核電站，在2007年歷經地震后，由經濟產業(yè)省(MEIT)下屬原子能安全院(NISA)分別在2008年10月、2009年2月、2010年6月確認其安全性后，才陸續(xù)重開3個機組。

監(jiān)管兩難：核安全的組織命題

此次地震可能是更沉重的打擊。清水正孝一個多月前剛向股東們宣布，可能調高每股收益預期；很快形勢就逆轉，3月23日，公司公告稱要對災后損失進行評估后再確定分紅，并推遲公布2010年財報。

電力缺口已較為緊迫。摩根利研究員Yuka Matayoshi預測，現有的缺口在24%，5-6月能源缺口達2%，而第三季度高峰期缺口則會重新達到3%-10%。

路透社23日援引未具名消息源稱，三井住友銀行預期向東京電力提供超過5000億日元(62億美元)貸款，成為東京電力這次緊急融資的最大貸款方。三菱日聯(lián)銀行和瑞穗金融公司正考慮分別向東京電力提供2000億日元(25億美元)至5000億日元(62億美元)貸款。住友信托銀行公司等大型信托機構也可能向東京電力提供貸款。

2萬億日元貸款融資，依舊源自股東所在的財團——這種在日本備受爭議的產融交融模式，也被認為可能受地震后遺癥沖擊。雖然三井、住友、三菱等保險業(yè)背景的投資基金減持東京電力股票；但從東京電力股東，第二大保險公司日本人壽(Nippon life insurance)的選擇看，撤出資金可能購買其他電力公司股票。

日本制定的中長期能源規(guī)劃中，非石化類能源的分量仍然巨大。日本經濟界人士呼吁，應該利用央行注入的流動性，對東京電力和未來核能戰(zhàn)略實施國有化。但也有研究者稱，如果政府介入，以經濟產業(yè)省原子能安保院為主體的定期檢查機制可能受到利益影響。

事實上，日本核能發(fā)展領域一直存在政府參與。日本發(fā)展銀行(Development Bank of Japan Inc)是東京電力和核能發(fā)電企業(yè)最大的貸款來源，截至上一財政年度，提供的長期貸款達3510億日元(44億美元)。但2009年新修訂的《發(fā)展銀行法》要求，日本財政部目前全資控股的這家政策性銀行將再5-7年內完成私有化。

因此，眾多媒體援引一位研究東京電力多年記者的話，稱財團家族、政府官員與核電公司之間已經存在“利益勾連”

中南大學博士肖東升匯集世界核運營商協(xié)會(WANO)1996年至2002年間的事故報告發(fā)現，組織監(jiān)管不善造成的人為失誤，占到核電站事件和事故原因近60%。清華大學教授王侃也認為，福島折射的安全問題不能說明核能危險，主要問題是在前期設計和緊急應對領域。

2007年的地震中，媒體披露核燃料泄漏在6小時內都沒有上報，導致周邊海域輻射數值上漲。本報記者查閱IAEA出具較為中性的四組調查報告，亦顯示出對柏崎刈羽建設質量和抗震能力的肯定，但仍提出定期檢查、應急準備上的具體問題。

利益勾連”產生的弊端似乎并未引起反省。清水正孝忙于展開他的抱負：在2020年讓非石化能源發(fā)電比例超過50%。除2010年9月募得26億美元用于1385兆瓦的東通核電站(Higashidori)1號機組的運營外，東通核電站規(guī)劃再建3個機組；郎江核電站和福島第一核電站的兩個新機組也在規(guī)劃中。

周遭其實一直在對他提出預警。12年前，來自美國、法國甚至中國的鈾原料接連不斷地運抵日本。清水正孝彼時負責原料采購部門，核能發(fā)電比例曾經一度超過火電。周邊國家開始大力宣傳這個數據。

但舉世所知的是，一輛急于向東京電力交貨的運料車在美國公路上發(fā)生側翻，險些造成泄露事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