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燒的安陽：集資狂熱后遺癥

2011年10月24日 02:01
來源：第一財經日報作者：馬紀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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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月19日，河南省安陽市信訪大廳門外，50多歲的市民李子全，手拿兩張高息借款“協議”，一臉木然地站在那里。

根據其中一份“協議”，李子全以月息3分，借給安陽市隆騏置業有限公司(下稱“隆騏置業有)10萬元錢。

李子全的另一份“協議”，金額6萬元，是同安陽市天天房地產開發有限公司(下稱“天天房產”)簽訂的，月息也是3分。眼下，隆騏置業的負責人黃婉琪和天天房產的實際控制人張國榮早已人間蒸發。

“16萬，完全不知道還能不能收回來。”李子全對《第一財經日報》記者表示。

當地警方調查發現，張國榮通過天天房產、安陽子軒汽車租賃公司以及安陽子軒房地產開發有限公司等多個平臺，以2分到3分不等的月息，向安陽民眾進行高息集資，涉案金額達數億元。安陽市政府的一位人士透露，目前，僅在安陽市公安機關立案的此類案件就超過30起。

眾多集資公司倒閉，令龐大的民間集資網絡分崩離析。在安陽這個地處晉、冀、豫三省交匯處，因殷墟與甲骨文而蜚聲海內外的文化名城，許多像李子全這樣的普通人，一夜之間陷入財富迷狂后的破產與絕望。

炫目的“投資”騙局

在安陽這個經濟并不十分發達的內地小城，集資活動披著形形色色的外衣，多年來汲取著百姓們并不豐厚的積蓄，通過表面光鮮卻不可持續的種種“項目”，造出若干暴富神話和民眾的財富夢幻，卻并沒有為當地經濟創造真正的繁榮。

房產公司的高息借貸、汽車租賃、酒店客房、農民專業合作社……許多曾被視作“理財”捷徑的“投資”渠道，最終被證明是包裝花哨的騙局。

根據當地政府公布的《關于開展防范和打擊非法集資專項活動的工作方案》，該市存在涉嫌非法集資的企業類型包括：投資融資公司、典當行、寄賣行、擔保公司、房地產公司、小額貸款公司、汽車租賃公司，以及農村資金互助社、農民專業合作社等。

這些騙局，許多都借著民間金融的外殼，在灰色地帶滋生。

一種典型的方式是通過汽車租賃進行變相融資，安陽市思麒汽車租賃有限責任公司(下稱“思麒公司”)尤為突出。

目前，該公司實際控制人謝保國因涉嫌抽逃出資罪被當地公安機關立案并采取強制措施，集資活動導致2000多人的數億元押金無法收回。

成立于2000年的思麒公司曾被視作該市最大的汽車租賃公司。公司僅在安陽就擁有汽車2000多輛，多為奇瑞QQ、吉利熊貓以及長安奔奔等微型車。

按照汽車租賃的一般經營模式，租車客戶需預付相當于車價一定比例的定金，然后每月交納一定金額的租車費用。這種模式的利潤均源于真實的租賃收入。

但思麒公司卻喊出“零元租車”的驚人口號，并宣稱：租車人只需交納每年365元的會員費，就可免費使用汽車一年，車輛保險、上牌、保養等費用均由思麒公司負擔。

其實，“零元租車”的噱頭和365元會費，都只是思麒公司撒下的誘餌而已，其真正圖謀，在于所謂的“押金”

根據協議，租車人必須向思麒公司預交相當于車輛市價1.8倍到2倍不等的“押金”后，方可獲得租車資格。也就是說，例如一輛市價不到3萬的吉利熊貓標配汽車，租車人卻要交5.5萬元左右的“押金”后從眾多租車人處收取的高達數億元的“押金”后成了謝保國等人可無償使用的資金。

與此同時，由于車輛產權仍舊屬于思麒公司，謝保國等人完全有可能以這些車輛為抵押，向當地銀行貸款。

“思麒公司從我們的押金和銀行獲得了雙重的融資渠道。”以8萬元押金在思麒公司租車的劉先生告訴本報。

大批現金在手的謝保國先后成立多家公司，涉及汽車酒店管理、黃金珠寶、商貿投資等“行業”，打造起一個在當地人人稱羨的“商業帝國”

但這種“輝煌”的背后，謝保國的“投資”卻根本沒有什么回報，截至案發時，這些公司大多經營不善，其中還有一些資不抵債。

2011年7月30日，多名租車人因租賃到期前往思麒公司一門店還車并索取押金，卻發現大門緊閉，其他門店同樣是“鎖將軍”把門。思麒公司的騙局終于水落石出。

不久后，采用類似模式的子軒汽車租賃公司及百信汽車租賃有限公司等多家當地公司也轟然倒下，負責人張國榮、馮曉斌等金蟬脫殼。

除了“零元租車”，當地集資的名目可謂極盡想象之能事。

一名來自安陽下屬村莊的村民向本報記者透露，前不久有一家安陽當地的農民專業合作社到其村做宣傳，聲稱只要村民當天愿將1萬元存入該合作社，便可立即獲得600元現金、80斤大米和2桶食用油，同時，還能獲得年息7.2%的回報。

另一名安陽市民則告訴記者，就在離他家不遠的人民大道上，一家新開業的酒店推出了“交押金10萬元，房間免費住”的集資模式。任何人只要交納10萬元押金，便可獲得該酒店一個房間1年的免費使用權，房間由酒店負責管理維護。

“當時他們還專門到我們小區來搞宣傳，我開始也覺得挺不錯，但更怕有風險，最終沒參與。”這名市民說，“萬一酒店經營者攜款潛逃，我的10萬元押金豈不是打水漂了？”

走在安陽街頭，幾乎到處可見的投資公司、擔保公司、咨詢公司，許多都在向民眾以高息攬款。而支撐當地這種“集資游戲”的投很大程度上是普通民眾為防病養老，欲使其積蓄保值增值的需求。

社會網絡“毒瘤”

60多歲的趙賀娟將4萬元“私房錢”委托給被張國榮控制的安陽市信合投資管理有限公司“代為理財”。如今，隨著張國榮的跑路，已經退休的趙賀娟的生計陷入困境。

注冊資金僅100萬元的安陽書紅投資管理有限公司(下稱“書紅投資管)，雖然成立不到1年，卻先后代理天津天鑫礦業股份有限公司、天津鵬英志生股權投資基金管理公司(下稱“鵬英志生股)等多家公司的所謂“股票發行”與“融資服務”

鵬英志生號稱擁有馬六甲海峽星級酒店、馬來西亞房地產、國內大鐵礦、非轉基因大豆生產基地等等，承諾每個月返還6%的高額利息。書紅投資作為其在安陽的代理商，通過為其在當地吸納資金，從中收取10%~17%左右的傭金。

安陽市騰飛投資管理有限公司(下稱“騰飛投資管)，則為天津圳宇股權投資基金管理公司(下稱“圳宇投資”)代理月息6分的所謂“私募產品”。騰飛投資負責人——出身農民的吳海峰通過收取集資傭金，短期內聚斂起數千萬元資產。當圳宇投資無法按期歸還本息之時，吳海峰也消失得無影無蹤。

如野草般瘋長的投資公司令小城安陽突然冒出了一批“富豪”

“自打今年2月起，我發現，安陽大街上，奔馳、寶馬突然多了起來。”李子全說，據他了解，其中很多車主，就是靠開所謂的投資公司發達起來的。

李子全告訴記者，他的一個熟人“馮老五”，40多歲了，生活窘迫。今年3月，他也開起了投資公司，不到半年，這個“馮老五”開上了帕薩特。

在這種暴富如此容易的氛圍影響下，安陽民間出現了“理財投資”的狂熱。

本報記者調查發現，該市平原路上的曙光小區住戶中，僅在安陽市中豫隆豐投資商貿有限公司(下稱“中豫隆豐投)一家公司“投資商的就有100多戶。

如今，中豫隆豐的實際控制人曹曉勇已經潛逃，安陽市公安局龍安分局正在對中豫隆豐展開調查。

“當時他們給的利息比較高，月息能達到5%~6%，回報比一般的公司高一倍，而且之前還都能按時付息。”該小區40多歲的趙女士說，就在兩個月前，該小區住戶見面打招呼，問的都是“你存了沒有，存了多少？”如果哪家的錢還存在銀行，沒有存到公司，甚至會被譏笑為“傻，不懂理財”

安陽市一對新婚夫婦，把新房賣了20多萬，放給一家“投資公司”。如今，這筆錢同樣面臨不能收回的風險。

“當時，安陽的這種吸儲活動幾乎處于半公開狀態。”當地一位知情人士說，安陽一家公司僅在市區就設立了10多個接待處公開收錢。

類似思麒公司、子軒租車這樣的租車公司，主要吸收年輕人的積蓄。而遍布街頭的投資公司、房產公司，則將當地不少商販、公務員、退休職工的積蓄“洗劫一空”

許多受害者是被親友裹挾入伙的。多年從事糖果生意的李子全本來對集資的高風險性有所警惕，但今年2月份，親兄弟都來勸他“腦筋活一點”，并說自己幾年前把30多萬存入當地一家房產公司，現在每年都能給自己帶來六七萬的穩定收益。

親戚的“現身說法”，令李子全終于抵擋不住誘惑，將50多萬元積蓄全部放了出去，如今，多筆“投資”血本無歸。

李子全后悔莫及，安陽市民王書陽卻滿心愧疚。

60多歲的王書陽，曾是安陽市某事業單位職工，退休后，回農村養老。

退休前，王書陽已把退休金和積蓄共60萬元以月息2分全部存入了安陽市一家房產公司。回村后，附近村民聽說王書陽“坐在家里不用動，每年就能拿回14萬現金”，一下子都按捺不住了。有的拿出全家積蓄，有的把糧食賣了，把牛羊賣了，還有的拿出為兒女婚嫁準備彩禮嫁妝的本錢，紛紛托王書陽放出去。不到兩個月，就有300多戶的400多萬元，經由王書陽之手流入了那家房產公司。如今，房產公司瀕臨倒閉，村民的錢恐怕都要打水漂了。

“我現在真是沒臉回村。”想起自己成了幫兇，王書陽痛心疾首。

非法集資騙局，不僅讓一個個家庭的財富夢想破滅，而且毒害了社會的心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