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00倍中國古兵器價格以“不要臉的”速度暴漲

2012年12月03日 07:44
來源：羊城晚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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特邀嘉賓

皇甫江(中國古兵器收藏第一人，擁有除北京故宮博物院外最多的清代皇室刀劍)

徐兆前(廣州畫院資深畫家、古兵器收藏家)

嘉賓主持趙利平(收藏家、資深藝術評論人)

這幾年古兵器的價格至少漲了1000倍，但還遠遠體現不了它的價值

書畫、陶瓷、珠寶玉器，甚至小眾如銅鏡、欖雕、鼻煙壺，在中國都不難找到系統的收藏。但恰恰是那些負載著歷史和充滿陽剛色彩的古兵器，在浩瀚的收藏歷史中，卻難找到一個真正的藏家。

20年前，絕少有人把古兵器當成寶貝，因為它并不是儒家正統，所以不被文人藏家所重視。但當一把又一把的帝王刀劍屢屢拍出天價后，這一冷門收藏如今也大熱起來。用中國古兵器收藏第一人皇甫江的話說：“最近幾年中國古兵器的價格，是以不要臉的速度在暴漲。以前二三十塊錢就能買下的刀劍，如今鄉下老農也敢開出蘇富比一樣的價格。

說歷史：

刀劍是集大成之物

趙利平：兵器自古就被賦予了權力的象征，但在中國的收藏品類中，兵器收藏很冷門，很小眾。中國歷朝歷代的收藏家，似乎都沒聽說過有誰系統收藏過兵器。

徐兆前：中國歷史上的收藏品類很多，有書畫、陶瓷、玉器等等分類，但真正收藏古兵器的人非常少，沒有這么一個傳承有序的過程。以前的人認為，兵器并不是儒家正統，所以不被文人藏家所重視，其實這是很大的誤區，刀劍在古代中國文化中有著非常重要的地位。

皇甫江：兵器自發明的第一天起，就是用來剝奪生命和自我防衛的，在戰爭年代，為什么一個武士會把所有的家產拿出來換一把刀？就是因為他明白，任何財產都抵不過這把刀，這就是生死。后來人們雖然遠離了戰爭，但是兵器卻慢慢地被賦予了這種意義。試問世界上還有什么收藏品比它們更重要？

特別是刀劍，就是集大成之物，已經從殺戮的工具升華為君子之仁、義、禮、智、信的象征。從春秋戰國開始，上至皇帝、文武百官，下至讀書人都佩劍，而且不同的階層佩什么劍，都有非常清晰的區分。劍對他們而言，就是一種身份的象征、一種信念的象征，代表了“士”這一階層的文化。一個人佩劍就意味著他不是普通老百姓，需要具有一定的文化修養或過人的技能，還要有以天下為己任的責任感。這種東西只有中國人懂，并把它們反映在一把劍上。

從1998年在西雅圖一個古董店里買了一把德國索林根刀算起，我收藏古董兵器已經有14年了。最巔峰的時候，我手頭上的古兵器有5000多件，現在賣的賣、送的送，大概只剩下3000多件。當初我在收藏古董兵器的時候很多人經常會笑，遠遠看到我就說，那個傻子又來了。

徐兆前：其實現在還是這樣，我玩兵器很多人還是不了解。正因為中國以前的人不收藏兵器，所以現在要研究中國的古兵器，只能去日本的正倉院，這不能不說是一個悲哀。當時日本很窮，專門跑到中國來買刀劍，隋唐時期中國的煅造技術非常先進，兵器的工藝非常漂亮，所以他們覺得很珍貴，一定要保管好，于是就一代代地傳了下來。反倒是我們現在，宋朝以前能夠找到的刀劍，大部分都已經銹了。

而且中國“文化大革命”大煉鋼鐵的時候，毀掉了很多刀劍。那時在我們學校里就擺著一個大熔爐，我剛好就是負責搬運的，親眼目睹很多刀劍、盔甲都丟進去煉成了一堆廢鐵，非常可惜，毀掉了很多好東西。

說樂趣：

收藏古代戰爭文化

趙利平：在中國的古代小說中出現過很多名劍，這些劍歷史上是否真的存在過？現在有沒有存世的？

皇甫江：中國古代刀劍譜如《古今名劍錄》上記載的刀劍，一把都沒有留下來。現在被稱為天下第一劍的越王勾踐劍，其實并不在劍譜里面。

存世最好的中國古代兵器在哪里？在國外的，首先是法國國家軍事博物館，藏有康熙、乾隆皇帝的御用刀劍。中國的博物館，很多對古兵器的陳設、保養都不盡如人意，但在法國軍事博物館，其他館的藏品任人拍照，唯有進入東方館就如同進入一個小型電影院，燈光只隨腳步聲亮起，還有工作人員全程跟著禁止拍照，怕閃光燈會損壞文物。

還有就是美國紐約大都會博物館，藏有兩把隋代長刀，這兩把刀是目前保存最好的隋代刀劍實物；第三是大英博物館，藏有的?Ь囈＃悄殼耙閻媸賴奈ㄒ灰話?Ь囈＃壞謁氖怯⒐始揖稻植┪錒藎竊?991年出資10萬英鎊買入了一把永樂劍，現在被稱為無可爭議的古兵器收藏品之首。這把劍是存世的鐵劍當中最好的一把，據英國專家的鑒定，是明代永樂時期制作；還有就是法國吉美博物館，里面也有幾把很不錯的劍。

而在國內，古兵器大多保存在北京故宮博物院中。還有就是北京軍事博物館收藏的一把腰刀，被很多清代刀劍研究者認定為真正意義上的皇帝大閱佩刀。在刀根吞口處浮雕著有五爪金龍，刀背更橫臥一條金龍，龍首、龍身、龍爪及龍鱗均為金。

趙利平：很多人喜歡古董兵器都是從武俠小說開始的，您的收藏也是這樣開始的嗎？

皇甫江：收藏古兵器其實就是收藏古代的戰爭文化。我寫《中國刀劍》就是因為看到日本、歐美對日本刀、西洋刀劍的研究相當完備，而中國刀劍尤其是漢以后的鋼鐵刀劍，不僅國外幾乎沒有人注意，國內的研究也寥寥無幾。其實每件古兵器本身就是一部歷史，我想讓更多的人了解中國古兵器，并通過古兵器了解中國源遠流長的武術精華。

現在很多中國人對古兵器的認識都是錯的，因為受了幾個人的毒害，一是羅貫中，二是金庸。特別是金庸，在他的筆下，總讓人覺得如果有100個郭靖，南宋就不會滅亡了，但其實即使有1萬個郭靖，南宋也同樣會亡。

羅貫中和金庸都對戰爭過于美化了，從存世的古兵器我們可以看出，古代的作戰方法完全不是小說中所描述的。

說欣賞：

內有煅造工藝

外有裝飾工藝

趙利平：就像兩位剛才所說的，存世的古代兵器，很多現在都已經成為一塊破銅爛鐵了，收藏古兵器你們是如何欣賞的？

徐兆前：欣賞古代兵器要看兩種工藝，內在看煅造工藝，外在看裝飾工藝。我之前在湖北博物館看到勾踐劍時就震驚了，幾千年前的劍至今還閃閃發光，不會生銹，可見當時的煅造工藝真是沒得說。可惜這樣的工藝已經失傳了。

很多老板現在也喜歡放一把刀劍在家中辟邪鎮宅，他們也想找把古兵器，無奈古兵器都比較殘破，老板們不會喜歡，所以用的多是現代兵器。但在我們看來，古兵器上的鐵銹也是美的。

皇甫江：古兵器的收藏，的確是會看的人看門道，不會看的人看熱鬧。很多人收藏首先是看品相，刀刃要鋒利最好一個缺口都沒有，這怎么可能？這樣完美的兵器，西洋刀劍可能有，但價格肯定也非常高。而符合條件的中國刀劍，明代以前的想都不要想，明代的可能最多也就一兩件，清代的我估計也就一千把可以達到這種要求的。

所以我買任何東西，都只看優點。比如說我買了把劍，有人說，你這東西不行，買假了。為什么呢？因為刀鞘是后來配的。誰不知道刀鞘是后配的啊！我看中的可是刀的價值。就像找老婆，長得像林志玲，她就不可能在廚房里像個傭人一樣，你要挑你喜歡的那個方面，中國刀劍就很難有完美的。

這也是我們做生意的一個心得，我給你舉個例子，比如我們賣古董杯，原來一套應該是有6個或者8個杯子，現在只剩下5個了。但5個杯子一套不如4個杯子一套好賣，因為買家覺得要成雙成對。結果我在賣掉4個杯子后，再給那買家送了一個，他居然生氣了。人的這種心理實際上是很可怕的。

趙利平：說回欣賞，古畫能夠通過裝裱恢復生機，生銹了的古兵器，又能否修復？

皇甫江：對于生銹的古兵器，在這個圈子里有兩種觀點，一種是包漿的觀點，另一種是研磨的觀點。我是站在中間的，高古的東西根本沒有辦法進行研磨，比如一把漢代的劍，你一磨就全沒了，但是年代近一點的兵器還是可以研磨的。

研磨不是簡單的去銹，而是一種很嚴謹的工藝，在古代，研磨就是刀劍里最高的工藝。我以前不懂研磨的時候，在日本看到一把日本刀，我說了句“這刀是電鍍的”，結果旁邊的人用很鄙夷的眼光看我，后來我才知道，那是手工研磨術，是500年前的研磨術。能被我認成是電鍍的，你可以想象一下那種精細程度。

趙利平：那你們收藏的古兵器，還會不會繼續生銹？

徐兆前：銹是肯定會繼續銹的，只能盡量減緩這個過程，避免潮濕。我家的收藏室，濕度就一直控制在50%左右。

皇甫江：天地萬物總會有個弱點。鋼鐵不怕斷，但是容易被銹掉；瓷器不會銹也不怕燒，但是落地就會碎。

說收藏：

很多拍賣會上的

帝皇劍都是假的

趙利平：2006年那把清代乾隆皇帝御制的天字十七號“寶騰”腰刀，在香港蘇富比拍出4604萬元后，很多人發現古兵器是塊寶，現在國內收藏古兵器的圈子大了很多，大概有多少藏家？

皇甫江：現在說古兵器，一般指的都是清代以前的，甚至放寬一點可以說是民國以前的。這個收藏隊伍，目前國內不到1萬人。我說的這1萬人，是以手頭上收藏有三五件有價值的兵器為標準的。如果是算有幾十件的人，估計不到三千人。

趙利平：現在市場上流通的古兵器有多少？當中有多少是值得收藏的？

皇甫江：現在看得到的古董兵器，如果把品相差的也算進來，大概有1萬把，我覺得都值得收藏。如果是單純計算完整的，估計不超過1000件。不算青銅的，市場上的古兵器以刀劍居多，90%是清中、晚期的東西。所以這個市場，從收藏的角度來講我并不是很看好，因為古兵器的存世量和流通量都太少了，玩不起來，只能是愛好者的天下。

趙利平：但這幾年古董兵器的價格漲得非常厲害啊。

徐兆前：今年的藝術品價格都在往下走，但兵器是個特例。我去年買的古兵器，今年那些賣家都愿意出多一倍的價格買回去。因為它的起點實在太低了，早幾年的老劍條，在一些檔口能夠一筐一筐地見到，現在要找一把很難了。

皇甫江：這幾年中國古董兵器的確是以一種不要臉的速度在漲價。對此我也很矛盾，雖然這幾年古兵器的價格已經是火箭式上漲，至少都漲了1000倍，但我認為現在中國古兵器的價格，還遠遠體現不了它的價值；另一方面，我又覺得這種漲價方式很不合理。

以前我去山西農村淘寶，一個農民一抱就是一大捆銹跡斑斑的刀劍，我根本不用手去挑，隨便用腳扒拉出一堆說我要了，很多也就二三十塊錢，要不我怎么能收藏5000件東西呢？但現在再去鄉下，這些農民都敢開出跟蘇富比一樣的價格了。

趙利平：價格漲了，造假的多不多？

皇甫江：刀劍作假主要集中在青銅劍，鐵劍主要仿的是帝皇劍，但做出來的包漿和真正的包漿肯定是不一樣的，我們這些內行的人一眼就看得出來。現在很多拍賣會上的帝皇劍都是假的。之前有兩把出現在拍賣會上的劍，很明顯就是仿我的收藏，連說明都是從我書里照抄的，拍出了幾百萬元，但我敢說，就拿我的真家伙現在去拍賣，也值不了那個價。

收藏故事

皇甫江和大閱佩刀

在我3000件的古董兵器中，價值最高的是帝王御制刀劍———乾隆御用浮雕金龍皇帝大閱佩刀。

1999年底，我去長沙覓刀，照例到古玩店逡巡。一通折騰，無所斬獲，即將心灰意冷之時，卻見一家鋪面的破木桶里胡亂插著幾把銹刀子，其中一件長不足三尺，沒有刀鞘，刀把也不知去了何處，僅剩下護手和其他兩件柄裝孤零零晃在刀莖上。比較特別的，是刀背上橫雕了一條完整的行龍。老板開出天價2500元，我價都懶得還就走出店鋪。后來打車快出了這片古玩街時，突然感到這趟來得不值，好不容易從廣州飛到長沙，就算是垃圾也至少應該拎走一片，于是掉頭回去還價，1500元買了這件破銅爛鐵。

當時的我只在意古董的光鮮和完整而不注重刀劍工藝，更談不上去挖掘其內涵，這破銅爛鐵被我隨便扔在地上，5000塊錢賣給了朋友。還好一位朋友眼毒，看了我這東西后專門去了中國人民革命軍事博物館，發現刀劍館正中央的寶刀，跟我家里的一模一樣。

知道這事后，我日不能安，夜不能寐，最后實在忍不住了，硬是去朋友那把東西討了回來。后來發現這把刀的吞口處鏨刻的一條穿枝金龍，原來竟是一條五爪金龍！這柄殘舊的清代古刃居然是九五之尊的御用寶刀！

后來千禧年前去法國軍事博物館參觀，其中一把“乾隆皇帝御用佩刀”讓我目瞪口呆，其樣式竟和我家那把非常類似。

回國后，請故宮的刀劍專家在故宮館藏資料《皇朝禮器圖式》上找到了這把刀的真正定名：皇帝吉禮隨侍佩刀。隨后我不斷地查證各類線索資料，知道乾隆年間為展示國威，在制作大閱佩刀上不惜成本，集全國工藝之大成，耗費了無數財力物力，經年累月方才鑄成。2006年，一把乾隆御制天字十七號“寶騰”腰刀曾以4604萬元拍賣成交。但如果同皇帝大閱佩刀的價值比較，“寶騰”根本無法與之匹敵。“寶騰”類似者存世近70把，而且刀柄為玉制，雖然名貴，但多是把玩之物。而皇帝大閱佩刀目前數量極其罕見，從設計到制造都由乾隆帝親自監督，并以國家法典的方式確認其形制，是一國皇帝檢閱三軍和國家最重要慶典時佩戴之物，在三軍大閱、十全武功、平定邊疆叛亂、接受外國朝見的場合均可看見乾隆佩戴大閱佩刀的英武身影。

2002年，又一把乾隆御用大閱佩刀出現在香港佳士得拍賣會上，但競爭對手的出價讓我望塵莫及，失之交臂，心情難過到無以言表。

2005年，這把大閱佩刀再度出現在香港蘇富比的拍賣會上，我決定不惜任何代價也要將其拿下。所有見過此刀圖片的圈中人都公認，這把大閱佩刀傲居現存世界的五把“大閱佩之冠。擁有此刀并不意味著我的刀劍收藏生涯就此停步，但我至少可以無怨無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