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德敗局

2013年04月15日 22:34
來源：能源 作者：王趙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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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家曾被眾多后來者頂禮膜拜的企業，卻在12年后墜入深淵。同樣是光伏大佬，面對權力滑落，彭小峰回歸施正榮卻越陷越深。后者緣何淪為局外人。尚德還有沒有未來?

3月中下旬，光伏領域最不愿意看到的一幕，還是發生了。

在苦苦等待之后，無錫尚德最終宣告破產重整。當無錫市法院裁定無錫尚德實施破產重整的那一刻，其母公司尚德電力便在紐交所停牌。這也致使尚德股價，從高峰時的90美元跌到不足1美元，蒸發掉了99%。這樣的結局，讓業界唏噓一片。

尚德，是中國第一家在紐交所上市的民營企業。它曾擁有的光環不僅是地方政府的榮耀，也是后來者效仿的對象；它身處光伏產業大爆發的時代，卻一次又一次犯錯。這個曾經被譽為“中國光伏楷模”的企業，卻在數年的內耗中日漸淪為平庸，最終轟然倒塌。

尚德神話破滅，無異于一場光伏產業“地震”。中國可再生能源學會副理事長孟憲淦說：“尚德破產重組，預示國內光伏業調整期到來，未來至少有一半產能將被淘汰。

尚德究竟怎么了？它如何才能扭轉這種命運，它是否還有未來？

巨頭倒下

“尚德要破產了！”一年多前，有人曾發出驚呼。當時，施正榮則斥之于謠言，如今預言成真。盡管從法律上講，破產與破產重整有所區別，但是后者同樣意味著尚德已經墜入最危險的邊緣。

無錫尚德宣告破產重整當日，尚德的員工似乎并不感到意外。因為自去年以來，除了無錫國聯接手的P4廠之外，其它廠區已經有很多人被告知放假，甚至遭遇解雇。顯然，員工對于尚德長時間以來的壞消息，已經習以為常。

無錫尚德破產重整直接的導火索，則是尚德5年前發行的5.4億美元可轉債到期。盡管此前有消息稱，尚德已經與60%的可轉債持有人達成了延長協議，但是按照美國法律，這項可轉債必須征得所有持有人的同意才可生效。3月15日，尚德電力發生5.4億美元可轉債實質性違約。

現實比預料的更為嚴重。該違約事件引發連鎖反應，并致使包括國際金融公司和部分國內銀行在內的其他債權人交叉違約。截止今年3月，尚德大約45億元債務到期，除了上述可轉債以外，還有大約10億元的國內銀行貸款。

事實上，國際金融危機之后，2010年光伏產業乍現一輪暫短上漲，實際上加速了尚德的衰敗。記者查閱資料證實，當時，尚德決定將產能從1GW擴產到2GW。從擴產那一天起，尚德就在一步步走向危險的深淵。從2011年起，光伏行業遭遇10年以來最嚴重的困境，各太陽能光伏應用國家大幅下調政策補貼，導致產品嚴重供過于求，全行業陷入虧損中。

同時，歐美“雙反”調查，無疑關上了國內光伏組件出口的大門。雙重因素致使光伏組件價格從2011年1.4美元/瓦下降至目前0.7美元/瓦。如今看來，在未預計這些因素的影響下，擴產對尚德的打擊是毀滅性的，后來尚德的產能遠遠大于需求。更為致命的是，瘋狂的產能擴張導致尚德債務劇增。

縱觀尚德12年發展歷程，記者發現，其前5年是創造業績大爆發的時期，赴美上市成功，從而進入國際光伏第一梯隊；隨后5年，尋求差異化發展，投資薄膜電池試水失敗，高調鼓吹的冥王星項目胎死腹中。同時，由亞洲硅業和GSF基金5.6億歐元反擔保引發的個人關聯公司涉嫌利益輸送等負面消息四處迭起。接下來的兩年，尚德陷入失敗陰影，高層猜忌和內斗不斷，直至最終宣告破產重整。

由此，這家昔日光伏產業的楷模，未能擺脫一個企業由誕生到發展，再到衰敗的周期。對于尚德慘烈結局，網友陳軍在微博中感慨：“其興也速，其亡也忽。看他起高樓，看他宴賓客，看他樓坍塌。

錯失的機會

與施正榮不同，另一國內光伏巨頭彭小峰全力配合政府，及時引入新資本，江西賽維才得以化險為夷。這也使得彭小峰在離開權力中心70天后，重新掌舵賽維。

作為間接入股賽維19.9%的股東，恒基偉業董事長張征宇曾向記者透露，斥資入股賽維，看重的還是企業本身的前景。然而，施正榮的尚德卻沒有那么幸運。

施正榮也曾寄希望于地方政府扶持扭轉局面。此前他曾有過類似經歷。2003年，尚德第一次爆發危機，兩個月發不出工資，靠股東擔保、銀行貸款渡才過難關。甚至在上市前夕，無錫市政府曾力挺施正榮，要求國有資本退出，也致使有著政府背景的第一任董事長李延人被迫離職。

幾年后，這一次離開的卻是施正榮本人。去年8月，基于提升企業管理的考慮，施正榮一度將CEO傳給了他親自招來的首席財務管金緯。僅半年后，尚德董事會以投票方式，讓施喪失了董事長的職務，取而代之的是尚德的另一位董事王蘇珊。由此，親自創立并執掌尚德12年的施正榮，幾乎成了這個“光伏帝國”的局外人。僅保留了董事的虛職。

事實上，施曾有過一次挽救尚德的機會。去年，無錫市政府曾協調銀行試圖向尚德即將到期的債務予以貸款。但銀行給出一個條件：讓作為董事長的施正榮以個人資產作為抵押，來換取這部分資金，但是施正榮拒絕了。據尚德內部人士透露，他可能覺得尚德是上市公司，也是公眾公司，而不是他一個人的，所以貸款不應該以個人資產來抵押。

與此同時，施正榮更不希望無錫尚德國有化。2005年，在尚德赴美上市前夕，施曾積極說服政府致使國有股份退出，使其變成一家純粹的民營企業。“他不愿意重新回到被國有化的老路。”上述內部人士表示。

施的態度和消極對峙，讓當地政府和國內銀行無意向無錫尚德注資。無錫政府甚至亮明態度：“無錫可以沒有尚德，但絕不能沒有光伏產業。

施正榮之所以一味拒絕，有人認為與其擔心暴露其企業內部所存在的關聯交易和利益輸送有關。

這恰恰也讓投資者頗為失望。此前，海外投資者多次指責施正榮涉嫌利益輸送，侵害尚德電力股東權益。無錫尚德與多晶硅供應商亞洲硅業公司之間的多次關聯交易，讓股東們頗為不滿。

據了解，施正榮是亞洲硅業的實際控制人。根據無錫尚德披露的信息，2007年1月，在亞洲硅業剛成立后，尚德就與其簽訂長達16年的15億美元無條件支付合約，用來購買高純度多晶硅材料，而亞洲硅業直到2008年底才開始正式生產。

此后5年，尚德電力還為亞洲硅業提供了大量無息貸款、人民幣擔保和預付款項，并在很長時間內是亞洲硅業唯一客戶。而到了2007年10月，尚德電力和亞洲硅業簽訂了15億美元的多晶硅合同，由此，該公司成為尚德電力的三大供應商之一。

同樣是在2006年，施正榮與妻子張唯又成立了一家私人公司香港輝煌硅科技投資公司，和亞洲硅業一樣在英屬維京群島注冊。按照施的計劃，該公司主要為尚德電力提供硅片，尚德電力曾與之簽署了價值3億美元的購買合同。

去年10月，無錫市政府就要求進駐企業查賬，但遭施正榮拒絕。同時，董事會也有意讓施正榮卸任。評論人士認為，這也不難理解，在把施正榮推下董事長寶座的路程中，地方政府與董事會所代表的投資方達成了某種默契。

判斷失誤與利益輸送，進一步導致地方政府與投資人失望。與此同時，施正榮卻一步步將自己推到了地方政府與投資人的反面。目前來看，施正榮出局、無錫尚德破產重整或許是對各方最有利的結果。

重整懸疑

如果無意外，無錫國聯將是最有可能的重組方。據了解，無錫國聯是無錫市國資委全資控股的國有公司，成立于1999年5月8日，注冊資本金為80億元。至2011年底，無錫國聯擁有全資控股企業75家，總資產426.3億元，凈資產143.7億元。

按照無錫國聯的設想，重組無錫尚德可能有兩種方案：一種是將現有資產中的一部分優質資產實施收購，其他資產進行變賣用于還債；第二種是全部接收，使其完全國有化。而施正榮出局，被普遍認為是為重組掃清障礙。

在無錫法院宣布尚德破產重整的當日，尚德電力發布公告，任命周衛平為尚德執行董事兼總裁，范仁鶴為獨立董事。前者曾任無錫市國聯期貨有限公司董事長，后者則是中國光大國際有限公司執行董事，現任該公司獨立非執行董事。

周衛平的空降，無疑是無錫國聯重組尚德的開始。據內部人士透露，周衛范入主尚德董事會也是為了打破原有利益格局，也是為了盡快能夠掌握尚德電力多年來，所遺留的資金和債務等問題。這也致使尚德電力董事會原有的5名董事，增加至7人。

按照公司破產法的程序，無錫尚德在立案之后，法院還將用數月時間刊登公告，征集其他債權人；另一方面，還要交換證據，進行債權債務核算等諸多事宜。實際上自去年開始，已經陸續有銀行向無錫市中院起訴無錫尚德，法院再經過幾個月的前期調查協調后，認定尚德確實無法償還債務后，才做出最終裁定。

事實上，此前無錫國聯之所以一直不敢進入尚德，除了施正榮本身的阻撓之外，也有他們對于尚德電力隱性債務的擔心，“不知道到底埋了多少地雷”；同時，光伏產業自2008年陷入低谷以來，總體處于虧損狀態，何時回暖仍是未知數。

目前，經過無錫法院前期的初步排查，包括工行、農行、中行在內的共計9家債權銀行，對于無錫尚德的訴訟折合人民幣共達71億元，仍待公告其他債權人出現。無錫市中級人民法院稱，截至這些申請人申請之日，目前有6.08億元債權已經到期，無錫尚德無力清償。

據悉，破產管理人將由來自第三方的會計事務所、律師、政府機構等構成，再由他們最終指定負責無錫尚德運營的人。在破產管理小組中，不會有來自財團的人。即使有公司希望參與重組，出具的方案也要獲得包括債權人的各方認可才能進行。

從目前的情況來看，盡管最終的重組方案尚未出爐，但是尚德進入徹底的改造已毋庸置疑，而未來重組之后的新尚德是否能夠重新回到光伏產業的舞臺中央，引領整個產業的發展？顯然還是個未知數。

尚德敗于失去社會信任

文 | 紅煒

光伏企業家們，在你們感覺最好的時候，不要忘記光伏企業是“活在電價補貼、政府多種形式補助”的基礎環境之上，相比一般產業更需珍惜社會信用。忘記這一點，就是自毀長城。

早有感覺，無錫尚德難逃破產重整的“慘痛”結局。

作為國內光伏產業最堅定的鼓吹者，這似乎在感情和邏輯上都不成立，但是面對一系列財務數據，筆者不得不尊重破產事實。在日益嚴峻的風雨飄搖中，3月20日無錫市中級人民法院裁定，對無錫尚德實施破產重整。

基于每年全球百分之十幾、國內百分之幾十的光伏終端市場增長空間，憑借尚德的品牌和規模，再排十個光伏企業或許也輪不到無錫尚德率先收到死亡通知書。綜合分析各種癥結，筆者以為無錫尚德死于失去社會信任。沒有信任何談支持，沒有支持再偉大的企業也將衰敗，也將死亡。

尤其，光伏產業是一個非完全市場化的產業，從它的誕生到未來一段時間，沒有社會的補貼就沒有光伏產業。社會的信任、社會的支持是光伏企業重要的資本來源之一，更是市場不好時不可或缺的資本。例如2012年底，海潤光伏(600401.SH)公告，獲得近5個億的各種政府補貼。正是這么大的補貼，一方面使得公司年報從巨額虧損轉為預盈207萬元人民幣；另一方面，又減少了大股東5個億的現金承諾支出。

光伏企業家們，就是在你們感覺最好的時候，也不要忘記光伏企業是“活在電價補貼、政府多種形式補助”的基礎環境之上，相比一般產業更需珍惜社會信用。忘記了這一點，就是自毀長城。

記得去年7月初，當一位新能源風險投資專家問尚德和賽維誰會先死時，筆者甚至認為，這是一個不成立的問題。因為當時環球太陽能基金的事情還沒有曝光，因為至今賽維的資產負債壓力都不比無錫尚德好多少。

無錫尚德破產的結局，無情地打擊了筆者當時的判斷，同時也警示了這樣一個事實：賽維在經過一段痛苦地掙扎后似乎有了喘息之機，而至關重要的作用應當歸于新余市政府、國家開發銀行的支持。所以，賽維在岌岌可危的關鍵時刻能獲得社會支持，因為它還有信任，還有各界力量的配合。而反觀同一時期的無錫尚德，卻呈現出資產迅速惡化、管理層顛覆，未能獲得任何外力支持，直至最后破產重整之局面。

不過，完全認為社會沒有支持愿望是不成立的。尚德既是無錫市政府大力推動新經濟的成功名片，更一度是中國光伏產業成功的代表，在當前中國偏愛“社會形象”的投資環境中，社會各界自然要傾力支持。比如，國開行的“六大六小”的扶持政策就包括尚德在內，無錫市政府工作的重中之重也應是扶持尚德，但終因尚德自身越來越缺少信任，缺少多方資源配合無果而終。

顯然，早期的光伏企業發展大多數是建立在信用基礎之上的，現代企業體系也是建立在法律基礎之上的信用體系。公司的發起人若沒有信用，就沒有社會資本的投入；公司產品沒有信用，就沒有市場機會；公司的資產沒有信用，就沒有信貸資金的支持，特別是當公司面臨危機時的信用，更是命運之所系。

反思當前，中國光伏企業面對的是同樣的困境和國家同樣的支持，可偏偏是過去“集萬般寵愛于一身”的無錫尚德敗了，自然引起太多分析，說它敗在社會信任的嚴重缺失，是否是一個更深層面的解釋呢？從更深層上分析，究竟是哪些事情逐漸改變著社會對尚德的根本看法呢？海量的報道，留下了以下幾點深刻的記憶。據內部人士分析，尚德的誕生和上市，無錫市政府給予了大量決定性的支持，可施正榮卻未能處理好在公司任職并代表市政府給予支持的重要人物的關系問題，事情雖然不大，但它折射著做人做事的道義水準。

其次，尚德輝煌的時候，眾多關心尚德發展的銀行工作人員、政府官員，卻屢次在尚德遭遇冷落。這一情況，再次折射尚德對關心公司發展的人和合作伙伴缺少必要的尊重。

據筆者了解，就在去年7月，“環球太陽能基金”欺詐案爆發，作為絕對控股股東，施正榮居然聲稱，也被其欺詐了數年。事情的真實面目至今模糊不清，但稍有知識和經驗的人不用知道事情真相就能明白：其中折射著嚴重的信用問題。

評論人士認為，一直以來，施正榮利用公眾公司的公信和資源，對私人企業進行了大量利益輸送，使得公眾公司投資者在美國起訴施正榮及其高管團隊“掏空尚德電力、對關聯公司亞洲硅業進行利益輸送，以及挪用16.8億美元公司投資”。這一情況，用中國話說就是，“肥了和尚窮了廟”，其中最關鍵的問題在于，利益輸送一旦成立，這一行為便已經涉及法律問題。

道義、尊重、信用和是否違法等諸多問題，足以徹底毀掉一個企業的社會誠信度，意味著一個企業生存的社會基礎崩壞。“狼來了”是一個三歲孩子都熟知的故事，尚德的作法，最終換來的是不久前國際評估機構將其投資價值歸“零”。從筆者判斷尚德已經完全失去社會信任的那天起，或許業界就已經痛苦地準備為它寫挽歌了。

“破產重整”不是一般人理解的關門大吉，是在債權人同意、社會信任支持下的企業再造。希望尚德對中國、對世界光伏產業的積極意義不僅僅是過去，也是現在，更是未來。

(作者為中國能源經濟研究院光伏研究中心主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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