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石油反腐風暴：政治新星隕落防止系統風險

2013年08月31日 07:36
來源：經濟觀察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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導語：“通常是一個案子進去，挖出一串”，“窩案”、“串案”是此次中石油分公司腐敗最主要的表現形式。

經濟觀察報記者龐麗靜陳勇 8月27日，大慶油田干部大會氣氛異常凝重。中國石油天然氣集團公司（簡稱“中石油”）董事長周吉平很意外地出現在了這個主要由大慶油田二級單位一把手參加的會議上。他表情嚴肅地通報了集團四名高管王永春、李華林、冉新權、王道富涉嫌嚴重違紀、接受組織調查的情況。同時宣布集團黨組決定免除上述四人企事業單位黨政領導職務，并任命了四名集團高管接任。

200多名與會者大多在此前已經知道了部分情況。8月26日、27日兩天，先是國家監察部通報了中石油副總經理、黨組成員、大慶油田公司總經理王永春因嚴重違紀被審查的消息，之后國資委通報了中國石油天然氣集團公司副總經理李華林、中國石油天然氣股份有限公司副總裁兼長慶油田分公司總經理冉新權、中國石油天然氣股份有限公司總地質師兼勘探開發研究院院長王道富3人涉嫌嚴重違紀，目前正接受組織調查。

對于中石油，無疑是一次大地震。大慶油田和長慶油田是中石油旗下產量最大的油田，被稱為中石油的兩大基石，而昆侖能源是中石油集團旗下在香港單獨上市的公司。王永春本人去年當選中共第十八屆中央委員會候補委員，被認為是一顆正在中石油內部冉冉升起的明星。

對于這場突如其來的變故，接受經濟觀察報采訪的中石油集團內部20多名各層級干部大多心情復雜。“目前什么也不方便談，希望理解”，大慶油田公司宣傳部副部長王平太取消了接受本報采訪的計劃。中石油官方也婉拒了本報采訪。29日，中國石油天然氣集團公司黨組下發通知，稱“中國石油堅決擁護中央決定，堅決支持中央查處腐敗，始終在思想上政治上行動上同黨中央保持高度一致”。截至本報發稿，國資委并未對此事作出正式置評。在國資委下轄央企中，中石油年收入排名第二。但可以確認的是，一場史無前例的反腐風暴，正在中石油展開。

落馬釋因

一位接近中紀委的人士透露，王永春被查起因于關聯交易和生活作風問題。這位人士介紹，大規模投資項目的開發與建設期間正是滋生利益傳輸與腐敗的“蜜月時期”。基層部門領導權力如果過于集中又缺乏有效監管的情況下，腐敗窩案串案也會相伴而生。

“通常是一個案子進去，挖出一串”，“窩案”、“串案”是此次中石油分公司腐敗最主要的表現形式。從查處的情況看，往往是一個單位內多人合伙，或領導貪污、挪用，有關人員效尤，或內外勾結，共同犯罪，往往是辦一案，帶一串，端一窩。

在經濟觀察報對中石油系統20多名干部的采訪中，被訪者對于王永春等嚴重違紀原因提供了三方面可能出現利益輸送、貪污受賄等問題的分析和看法。

中石油一位處級干部對經濟觀察報表示，中石油內部多年前有個政策，吉林和長慶油田部分低效油田、殘井廢井，允許民營企業和個人參與開發，合作分成。蹊蹺的是，一些在油田內部都很難開采出油的低效油田、殘井廢井，到了私人手里，石油卻奇跡般汩汩涌出。

大慶油田開發部門一位工作人員對經濟觀察報表示，對于地下區塊油層情況判定是依據數據的，在地下的東西誰也看不到。在出具報告時如果做手腳，可以做到把油藏豐富的少數區塊混在低效油井當中，提交審批，最終可以進入到民企和個人手中合作開發。

中石油下屬公司的一位受訪者表示，中石油的長慶油田分公司、吉林油田分公司一直是“低品位”石油資源開發主力。民資、私人資本介入是一種半公開模式。這種情況在大慶油田、遼河油田也存在。審批環節需要管理層把關，而開發環節中，有些地質師可能給這些私人采油煉油企業當顧問。

當國際原油價格從每桶20美元，一度上躥到近百美元每桶的時候，這些“低品位”石油區塊的價值凸顯。中石油棄置的“廢油井”成為一些人淘金的富礦，也成為個別人利益輸送的一種渠道。

“還有一種情況就是海外油氣開發，這幾年中石油走出去進行海外開發的力度很大，投入很大，經營上也有虧有賺。參股企業很多，這些參股企業背景各異，不排除有私人參與其中、參與國外油氣開發牟利的可能性。”中石油下屬公司那位人士還表示。

這四名落馬高管，都是在吉林油田和長慶油田主政多年，期間又是民資參與低效油井開發最盛的時候。王永春1999年到2004年間在吉林油田主政之后，就直升集團人事部主任、股份公司人事部總經理，之后到大慶油田主政，并于十八大之后成為中央候補委員；王道富和冉新權從1999年到2013年先后在長慶油田主政；李華林于1997年12月起任中國石油天然氣勘探開發公司副總經理兼中油國際(加拿大)公司董事長、總經理，兼中油國際(哈薩克斯坦)公司總經理、集團董事會秘書。2013年7月出任中國石油天然氣集團公司副總經理、黨組成員，兼任中國石油天然氣股份有限公司副總裁、董事會秘書，兼香港有限公司執行董事、總經理，兼昆侖能源有限公司董事會主席。

大慶油田一位了解其油田房地產項目管理的領導對經濟觀察報表示，王永春落馬跟房地產項目可能也有一定關系，比如創業城、唐人中心項目、匯景花園、明湖花園等開發過程中的利益輸送。這是王永春大慶任職期間的幾大重點工程。

尤其創業城項目爭議很多，在大慶油田公司內部褒貶不一，其一度被列為民生工程，但也有人認為這是面子工程。

創業城項目建設初衷是服務“老會戰”那批大慶油田人，讓他們老有所居。銷售對象是1964年12月31日以前到大慶油田參加會戰的職工，以及目前在冊的及已故會戰職工的未再婚原配偶。創業城銷售政策中，也允許老會戰指定子女或其他人購買。這是一個超大的工程，總計建設約2.3萬套住宅，總占地面積達441.8萬平方米，總建筑面積439.5萬平方米。

“最后到創業城居住的，很多并非老會戰，所以創業城面子工程成分不少，也成了上級視察參觀的一個重點。而且房地產開發，涉及土地誰開發、工程包給誰的問題，這里面就有可能產生利益輸送。”一位大慶油田的退休職工說。

上述了解其油田房地產項目管理的領導對經濟觀察報表示，“在房地產工程承包過程中，的確問題不少”。他表示，創業城由于存在層層轉包問題，工程先是承包給中建總公司七局，中建再轉給其他承包商，轉了多次，但是付款卻給了招投標公司中建，“據說把所有的應付賬款都付出去，沒留尾款，一次性全部付清”。付清之后，三包、四包的分包商沒有得到錢，曾出現過圍堵油田房地產公司和管理局索要工錢的事件。

2008年王永春來大慶任職之后，2009年10月，組建了油田房地產開發有限公司，運作具體房地產項目。中建七局北方公司在黑龍江大慶區塊總共有三個項目，大慶立天唐人項目，大慶昆侖唐人項目，大慶創業城項目。大慶立天唐人項目和昆侖唐人項目也先后出現過工人討薪事件。

中石油旗下公司一位紀檢干部對經濟觀察報表示，王永春出問題還可能是在干部任用上。在干部任命上，他的工作作風比較專制武斷，一些人被很突兀地提拔起來，引起很多爭議，“里面可能存在任人唯親和權錢交易”。“冉新權等人，實際上也已經被組織調查很久了。”長慶油田相關負責人透露，“早在今年兩會后，就有傳言組織要調查他們。后來，大家以為都沒事了，結果還是出事了。”

自2010年4月份以來，中石油陸續在北京、黑龍江、新疆成立了由紀檢、監察、審計、內控等方面力量參加的三個聯合監督中心，直接對黨組紀檢組、監察部負責，主要承擔核查重要信訪舉報、調查重大違紀違法案件、開展專項監督檢查等任務。

一位在中石油工作多年的老職工認為，在央企整合大目標下，行業審計發現的幕后問題會接二連三地浮出水面。他認為，此前查處的中石油大慶油田地下資源開發公司原副經理王文璋和中石油黑龍江銷售分公司原總經理王賢瀘可能也揭開了中石油內幕問題的一角。此二人均已因腐敗被判處有期徒刑。

新星隕落

王永春、冉新權等四人被很多人認為能力很強、很能干、有魄力，本來應有很好的前程。今年3月中石油原董事長蔣潔敏赴任國資委主任一職之后，王曾被視為潛在的“接班人”之一。曾有媒體稱他為中石油的“新星”。而冉新權是全國五一勞動獎章獲得者，李華林在國際貿易上獨當一面，王道富是全國勞動模范。他們中三個博士一個碩士，都擁有高學歷。

一位接近王永春的受訪者對經濟觀察報表示，王永春在大慶工作的5年中，可以說有三方面的貢獻，一是穩四上五，即“4000萬噸硬穩產、油氣重上5000萬”；二是油田穩定，將大慶石油管理局和大慶油田公司兩大重復的組織機構、上市部分、未上市部分合并梳理成為統一的大慶油田公司之后，提出上下游共同發展目標，使得油田各層面不再有親爹后娘那種親疏遠近的感覺；三是民生工程，在小區改造、解決大慶油田職工子女就業等方面頗有作為。

大慶油田一位干部對經濟觀察報表示，“24日，中石油黨組去西柏坡考察學習，王永春還在參加，在那兒就被帶走了。也有人說他是從西柏坡回到家中后，于25日凌晨被帶走。25日中組部、國資委約談中石油黨委成員，并公布其嚴重違紀消息。”

大慶長慶一向被看作中石油兩塊基石。周吉平在大慶期間表示，大慶作為中國能源基地是為國家做出突出貢獻的，不能因為個別蛀蟲影響大慶一面紅旗的形象。

防止系統風險

大慶油田公司一位退休干部說，近五年來，在中石油這些分公司內部，總經理的權力過于集中，體現的是黨管干部顯得偏弱。尤其大慶、長慶這些油田大公司都是高配，集團公司領導兼任領導職務，容易出現一言堂。有了絕對權力，就容易出現腐敗，因為權力過于集中，議事規則無法得到落實。“黨管干部，本來是一種機制、一種班子的自覺行為，本來是國有企業的政治優勢，從這件事上來反思，恰是被淡化了。目前，中石油有機制、有制度，為什么落實不下去，就是像王永春這樣的高層道德底線出了問題。一言堂的領導，在沒有監督的情況下，可以很容易操作一些事情。群眾監督、他人監督、輿論監督，都變得集體失語。本來要維護國有資產的保值增值，職工群眾應該是企業的主人，這都是大慶的基本經驗。”上述退休干部表示。

他還表示，非常擁護對這些人的查處。這幾年，公司內部一些問題累積并陸續暴露出來，但是一直沒有得到解決。眼下中央反腐敗、整肅紀律力度空前。而且違紀人員都是直接帶走，馬上公布其嚴重違紀并安排接任者，已經說明他們的嚴重違紀，證據確鑿，案情已經基本查實。

中石油日前宣布免去了王永春、李華林、冉新權、王道富擔任的企事業單位黨政領導職務，上述四人的相應職務分別由集團公司副總經理、黨組成員劉宏斌，總會計師、黨組成員溫青山，股份公司副總裁趙政璋，股份公司勘探與生產分公司黨委書記趙文智兼任。

28日，中石油集團召開的視頻會議強調，要旗幟鮮明地反對腐敗，深入推進反腐倡廉建設，特別提到健全“三重一大”（即重大決策、重點工程,重要人事任免，大額度資金使用）決策程序。

（本報記者嚴凱、康怡對本文亦有貢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