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檀：中國股市不需要英雄

中國證監會主席肖鋼先生被傳辭職，這兩年A股每遇大震蕩周期，關于肖鋼先生的傳言就層出不窮。

這是自然的，證券市場震蕩，證監會主席不出面頂雷，誰頂？印象中，沒有一個證監會主席是在萬民傘的簇擁下風光下臺的，總是在市場的震蕩中、股民的哭喊中，成為一個個失敗而無能的象征。事實上，也沒有誰真的因此而受黯然銷魂，前程受損。

熔斷事件發生后，有人拿肖鋼2012年接受香港鳳凰衛視采訪的言論開涮，肖鋼在采訪中坦誠數學不好，一心想學中文，卻陰差陽錯進入金融業。并且還開玩笑稱，能夠娶到他眼中既聰明又美麗的夫人，是他一生中唯一做對的一件事。這次采訪已成為他的噩夢，每個表情與每句話都被拿出來細細回味仔細分析，在市場的涮鍋中被涮成一個個笑話。似乎肖鋼的這幾句話就注定了中國股市的沒落前景。

相信一個人能夠毀市或者救市是天真的，中國是精英治國體制而非英雄治國體制，相信一個英雄就能救世界，請回到文革，或者穿越到康熙時代。

肖鋼真的如此不堪，那不是肖鋼的噩夢，而是中國金融體系與中國社會本身的大噩夢，這會讓中國實體毀滅、金融破產。但肖鋼能夠成為證監會主席，能夠成為曾經最年輕的副行長，起碼意味站他在體制內的篩選過程中被認為有資格、有能力、有經驗。即使他沒有股市實戰經驗、沒有海歸背景，沒有本土市場人士的搏殺經歷，但體制內的經驗與資歷是經得起考察的。

2013年肖鋼履新之初，被稱為金融界的“少壯派”，是五大行及“一行三會”領導中最年輕的一位。當時媒體借用某銀行業內人士之口稱贊：年輕、穩健、實干。有央行官員稱，雖然肖鋼行事穩健，但并不乏改革創新之舉，其思想開放之程度、斷事之魄力亦非比尋常，認為他是“屬于有場經驗的實戰派官員”。而現在，肖鋼卻成為無能、窩囊、損害股民的象征。這中間落差極大，根本不是信息有效勾通的社會應該產生的落差。

肖鋼絕非那么無能，也不像當初很多“多情者”所設想的，是個救市大英雄。他就是個火山口上的證監會主席，受制于上下各種因素、無法指揮某些權貴的證監會主席，一家央企、一家國有金融大公司就是部級、副部級，怎么監管？

有幾個責任肖鋼不能背、背不動。

證券市場的性質不是證監會主席能夠定的。去年掀起的人造牛市與此前證券市場為企業脫困、為企業融資的思路一脈相承，證券市場既要為國企并購重組、去杠桿買單，又要為創新企業服務，而后為了防止風險貿然去杠桿。擴大直接融資讓證券市場成為企業融資的主戰場，不是肖鋼可以說了算的，創造一個人造牛市恐怕也不是肖鋼能夠決定的。股市下挫時，銀行資金的進出、匯率的高低，也不是證監會能夠置喙的。

并且，就如任何一個新興市場的金融市場，肖鋼面對著激烈的利益博弈，在這個銷金窟中，能量大的人比比皆是，有時候坐在一旁某位剝瓜子的女士，你都得罪不起。張育軍、姚剛事件后，肖鋼被形容戰斗在“敵后”，太不容易了。當去年年中股災后，傳言肖鋼兒子“浩杰”（諧音“浩劫”）惡意做空股市，遭到逮捕。事后協助調查的人士，顯示當時救市國家隊是如何異化為一場對救市資金的搶劫的。

市場的權貴與非理性體現在所有方面任何時候，什么時候中國股市去權貴化成功，也就意味著中國社會的法治大致成功，兩者有密切的相關性。

但有幾件事證監會與肖鋼難以卸責的。

去年股災之前去杠桿，這是應對市場大崩潰的必然之舉，但去杠桿的過程中，明顯欠缺對市場資金量的大致估計，以及對中國市場恐慌傳導速度的充分研究。熔斷機制推出的第一天，從盤面上、基金規則等各方面看得出未經充分準備的荒亂跡象。

1月4日，中國版熔斷機制生效首日，當日滬深股市（包括B股）先后兩次觸發HS300指數熔斷閾值，全天僅交易2.5小時。HS300指數首次觸發熔斷用時2小時15分，而觸發7%僅用5分鐘左右，跌勢加劇伴隨成交顯著放出，顯然是投資者趕在觸發第二閾值前賣出所致。1月7日上午開盤，指數大幅低開一路下殺，在短短的12分鐘時間內滬深300指數便被打到了—5%，觸發了第一次熔斷，熔斷時間是9:42分鐘。第一次熔斷后，盤面上的漲停板家數是27家，跌停板家數是269家。此時，空頭已勝券在握，因為下跌5％就意味著7％。15分鐘熔斷時間一到，9:57分開盤，短短的兩分鐘時間滬深300指數便被打到了—7%，觸發了第二次熔斷，盤面上的漲停板家數仍然是27家，跌停板家數卻變成了1784家，在短短的兩分鐘時間里跌停板家數陡增了1515家。國家隊殺到，交易已經關閉，市場踩踏之快，如同西班牙人在16世紀屠殺印加人。

升斗小民預料不到、沒有防備情有可原，但證監會也預料不到，呵呵，套用一句現在最時髦的話說，沒有準備好應答的交易員不是好的監管者。連當過證監會副主席的李劍閣先生都忍不住在演講中直指，政策太粗糙，人才外流與內耗，只要審批不變，無論誰上臺無論原先在體制內還是體制外，必然會尋租，因為人性相同。李劍閣先生清楚，想必肖鋼先生也清楚。

肖鋼曾經是個堅決的人。2013年上任5個多月，遭遇光大烏龍指事件，堅決查處。2015年12月4日有關部門正式發布指數熔斷相關規定，2016年1月1日起，指數熔斷機制實施，1月7日晚宣布暫停。但在任上他沉默居多，沒有辯解，沒有撰文，什么都沒有。實際上誰都不傻瓜，對于肖鋼來說，此時卸責是最愚蠢的行為，他在按照一套游戲規則行事。只有體制內的游戲規則理順了，市場才能回到正軌，專業人士才能各司其職，權貴的色彩才能淡化。而這，需要五年甚至更長的時間。

教育投資者，還是教育監管者，都沒有用。曾經在飛機上碰到一個朋友，清理內幕交易絕不容情，但他表示，只做能夠做到的部分。事實上，筆者碰到的官員尤其是金融領域與發達城市的官員，并不像網絡所責罵的那么愚蠢，只是他們只能做自己能做的部分，甚至有的觸碰到不該觸碰的底線。

市場需要的是法律，是制度，而不是在一個失意的英雄之后，再盼望下一個草莽英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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