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行行長接受鳳凰專訪：還沒到2008年金融危機的程度

2016年世界進入“中國時間”，G20第一次財長及央行行長會議將于2月26日至27日在上海召開。

現在的上海，高朋滿座，名流云集。美聯儲主席耶倫、IMF主席拉加德、世行行長金鏞、歐央行行長德拉吉等天天出現在財經新聞中的大人物，終于齊聚一堂，探討如何挽救哀鴻遍野的全球經濟。

世行行長金鏞提前兩日抵達北京，會見中國總理李克強等政府官員，并在會議間隙，接受了鳳凰衛視和鳳凰財經的聯合視頻專訪。

或不會達成“新廣場協議”

G20財長會前，對“新廣場協議”的呼聲漸高，然而金鏞對此潑了一大盆冷水。

他對鳳凰記者表示:“只有在金融危機時刻（2007到2009年），G7國家才達成一致行動步驟。在嚴重危機還沒有來臨時，期待步調統一的共同行動，實在太難了！”

無獨有偶，美國財長在會議前夕接受媒體采訪時，也表示本次財長會議不會出現具體危機應對措施。他表示：“不要指望在非危機的環境中會出現危機反應，在一些方面，現在實體經濟的表現其實比市場認為的要好。”

所謂：“亂世用重典。”2016年初，多家國際投行發布研報大規模預警風險，稱現在的情況或比2008年金融危機還要糟糕，基金經理持有現金比率再創高峰。

然而，代表官方聲音的世行行長和美國財長傳達了另一種觀點：現在經濟還沒壞到08年金融危機的地步，達成協議的可能性不大。既然不是亂世，就不用頒布“重典”。

當然，金鏞也沒有做出絕對保證。他非常圓滑的稱，各國或許會在一些領域內達成共識。“如果真的達成一個大型協議，那將是一個驚喜（big surprise）。”

可惜，大人物們不一定喜歡“意外”，不管是驚嚇還是驚喜。

與市場溝通很難，不怪中國央行

自“811”匯改以來，中國央行給市場不少“突然襲擊”，人民幣匯率也跟著“坐過山車”，投資者叫苦不迭，強烈要求央行與市場加強溝通。

2016年1月達沃斯論壇期間，中國也因溝通不暢屢遭發難。IMF主席拉加德也在論壇上表示中國央行模糊不清的指引讓投資者無所適從，這是國際市場所不喜的。

面對記者的提問，世行行長金鏞表示中國央行需要加強和市場的溝通。然而相對于拉加德的咄咄逼人，金墉的敦促更善解人意。

金鏞表示：“與市場溝通是一個需要學習的過程，有很陡的學習曲線，并不容易做到。” 他引用了一個美聯儲的反面事例：2013年5月，時任美聯儲主席伯南克向市場釋放了信號，與市場就加息前景進行了充分溝通，然而仍然引起了市場的劇烈波動。他認為，溝通很難，“因為它不是一門科學”，不能準確預計，精確度量。

他將中國央行現在的情況與七八十年代的美聯儲進行了對比：當時的美聯儲并不會主動進行貨幣政策解讀，一如現在的中國。美聯儲、歐央行也是在后來的逐步發展中，才開始對貨幣政策做詳細解讀。

他總結道：“央行與市場溝通是一個非常新的現象。中國還需要學習。”

金鏞在結束專訪后將趕往上海，參加在上海舉行的G20財長會議。我們將對本次財長會議進行全程網絡直播，敬請關注。 （文字/易典，視頻/倪曉雯）

以下為本次采訪實錄（編者注：因采訪語言為英文，為閱讀方便，部分語句經過編輯調整）

鳳凰： 第一個問題是關于全球經濟和中國的前景展望。

您可不可以先分享一下您對于2016全球經濟發展的看法，因為在2016的前兩個月我們看到了全球經濟中很多的不確定性， 所以您認為今年的經濟會比去年更差嗎？

金鏞：我們的預測還是相較于去年，經濟會持續增長，我們計算的去年的數據是2.4%，而我們預計今年會增長至2.9%，而一年后也就是2017年的數據會有很小幅的增長，大約是達到3%。當然，現在的一些不確定性是負面的。對于新興市場來說，一個很大的問題是，大宗商品價格依然很低，并且會在今年持續走低，還沒有低到2014年前的水平，（現在的）價格還是要高一些，所以還是有下降空間的。

但現在確實有很多不確定性，我們認為歐元區的經濟增長會比較積極，但是不會像我們希望的那樣快。日本也有經濟上的不確定性，盡管他們有非常激進的貨幣政策和財政刺激因素，通貨膨脹率還是遠遠低于2%。不確定性在別的地區也存在，我們認為新興市場的經濟增速會是4.3%，這在歷史上還是很低的。我們認為經濟會好轉，但是由于不穩定性的影響，尤其是在資本市場的不穩定性，我們還是比較謹慎的。

鳳凰： 但是對于中國經濟來說，我們看到了世行去年10月發布的報告，預測中國今年的經濟增長為6.7%，您現在看還是同意報告公布的數據嗎？ 

金鏞：中國去年的GDP增長是6.9%，我們預測今年會是6.7%，甚至進一步下降到6到6.5％。但我們同時要注意，這是一個14萬億美元的經濟體，去年以6.9%的速度增長，這對于全球來說，中國的貢獻是很大的。而在過去五年中，中國承擔了全球經濟增長量的三分之一。

所以，我們確實認為盡管現在有一些障礙，但是（中國總理）李克強還是明確表示，中國會將更多地，更清楚地與外界溝通交流中國的貨幣和財政決策。我覺得這是非常歡迎的。現在中國是世界第二大經濟體，我們也了解到中國經濟中的波動，比如股市中的波動，雖然是中國國內經濟中很小的一部分，但是這些波動可能會給別的市場帶來很大影響。所以我們歡迎更多的交流溝通。同時，我們也認為中國堅持并正在推行的結構改革是很重要的。盡管增速放緩，但是中國沒有忽略創造新的經濟增長點。這對于中國和世界都很重要。

鳳凰：在今年的前兩個月，我們見到市場經歷了劇烈波動。很多人提到了中國金融市場“溢出”效應。你同意嗎？你認為這被放大了嗎？

金鏞：全球金融市場有很多的不確定和波動。市場隨著各國央行金融政策的調整而波動，市場的不確定性讓資本向不同方向流動。

我們正集中精力，讓新興市場更容易獲得資本，得到更多的外國直接投資，但你知道的，這很難，主要是因為各經濟體發展方向不同，導致巨大的不確定性。不確定性又進一步推動了市場的波動。

本周G20會議的一個目標就是讓各國財長和央行行長進行非常坦誠直接的溝通。從而產生一些政策和方案，當然政策不會是完全一樣的，各國因不同需要，政策肯定各有側重。

但我認為G20要傳達的信息是，通過財政和金融政策和結構性改革，我們共同承諾在未來的幾年里促進增長。這才是G20需要達成的理念。我認為，這一類理念會對國際市場非常重要。

鳳凰：對于這次會議，有觀察人士表示有可能簽訂新的廣場協議（The Plaza Accord）？

金鏞：作為G20財長會議的一位細心觀察者，我認為各國對于簽訂一個新的協議可能有點不情愿。這是很大一件事，簽訂一個協議總是需要一些時間的。當然也有可能有驚喜，有可能達成一個大型國際協定。

當一個徹底的危機還沒來臨時，我們只能做到這些。然而，在2007、2008、2009年，G20起到了非常關鍵的作用，各國采取了共同行動。然而，在嚴重危機沒有到來的時刻，全球（共同）行動是非常困難的。各國不僅現實情況不同，還有不同的解決問題思路。我們將拭目以待，看我們能走多遠。

中國政府正推動在以下領域采取實質性的行動，例如金融包容，綠色金融，綠色融資和基礎設施建設。我們認為這些領域是長久可持續的。（在這些領域）我們可以協同合作，讓更多的人能夠使用金融服務，有更多渠道對綠色投資進行融資。我們也會堅持在基建投資方面的承諾。我們在這些領域可能會取得進展，但至于大的協議，我不認為（會達成）。（如果達成）將會是一個驚喜（surprise）。

鳳凰：對于中國的人民幣匯率機制改革，您如何評價？

金鏞：我們看到人民幣匯率報價機制改革在去年夏天有了一些進展，我想大家現在意識到在政策公布前后，和市場的溝通和交流非常重要。不過周小川行長現在已經會更多的向市場解釋央行考慮和計劃的政策，這點非常重要。IMF總裁拉加德曾經說過，人民幣應該加入SDR籃子貨幣，但我認為，加入SDR意味著，該貨幣的匯率管理機制，以及央行的政策，都應該有一定標準, 以供其它貨幣參考。我認為，人民幣國際化的進程處在正確的軌道上，并將繼續推進。當然這個過程還會遇到障礙，但很令人鼓舞的是，周行長正在更加積極的溝通，并且愿意做出更多。

鳳凰：我們也看到，周小川行長還表態過，將會選擇合適的時機和窗口，推進人民幣匯率改革，在這個方面，您有什么建議？

金鏞：我想不論中國選擇什么改革路徑，最重要的是在公布前后同市場的交流與溝通。這（對中國來說）是新事物，比如，美聯儲，和歐洲央行對貨幣政策會進行主動的詳細的解讀。這在美元占據絕對主導地位的1970，80年代是非常新的現象，當時美聯儲很少會對貨幣政策進行說明。所以這也是一個過程。現在中國在國際金融市場和貨幣市場，都是非常重要的參與者，所以中國會有一個認知曲線，而且是非常陡的一條曲線，但我相信，周行長以及其它的中國領導人會找到最好的方法，跟市場進行溝通。

說到這里，我想強調的是，（與市場溝通）不是一門科學。不要忘了在2013年5月的國會證詞中，當時美聯儲主席伯南克就未來加息跟市場進行了充分的溝通，但仍然引起了市場軒然大波。所以（溝通）不是一門科學，它有一些猜測的成份，但多溝通總是要好一些。但你釋放什么樣的信息非常重要，因為如果你透露過多，可能也會導致市場波動，造成負面影響。所以，為了掌握好這門不是很精確的科學，我知道中國正在朝這個方向努力，但這確實不是件容易的事。

鳳凰：我們最后一個問題是關于亞投行和世行的合作，亞投行在今年才剛剛投入運行。首先想聽聽您對亞投行的印象？

金鏞：我想，對于金立群行長和為此工作的中國財政部的同行，世行對亞投行的工作是非常支持的，很多我們的前同事在那里工作，我們會跟亞投行共享我們的資源，經驗，甚至在人力資源，采購，安保方面的經驗，這都是一個新成立的多邊開發銀行會遇到的問題。我們在所有方面都在給予亞投行我們的支持，目前，我們正在計劃在亞洲地區的一些項目實施聯合投資，亞開行也有參與。我多次講過，發展中國家在基礎設施方面存在巨大缺口，對我來說，亞投行在這方面是一個有效的補充。

鳳凰：更具體一些，是否能透露你們跟亞投行的合作，比如第一批貸款會否是世行和亞投行的聯合貸款？

金鏞：我們現在還沒有可以公開宣布的項目，不過我們現在有幾個計劃聯合投資的項目，我估計，到今年年底之前，我現在不能給你具體數字，不過我們會宣布幾個項目，至少一個，和亞投行聯合投資的項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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