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期：2016兩會專訪余永定

余永定

余永定，中國央行原貨幣政策委員會委員、中國社科院學部委員

導語: 2016年注定是挑戰的一年。2015年中國GDP同比增長6.9%，創25年以來新低。面對困境，中央立下供給側改革的2016主旋律，去產能、去庫存、去杠桿、降成本、補短板。新年伊始至今，各項穩增長、調結構、去產能政策密集下發。在此背景下，16年兩會拉開序幕，中央政府將為今年經濟定下怎樣的目標與政策，這顯然已經成為海內外普遍關注的焦點。對此。鳳凰財經對中國央行原貨幣政策委員會委員、中國社科院學部委員余永定進行了專訪，為中國當前經濟形勢把脈。

記者：余教授，第一個問題，您對當下的經濟形勢怎么看？

余永定：當前中國經濟的主要特征是通貨收縮和經濟增速持續下滑。盡管中國潛在的經濟增速（中、長期經濟增速）應該在6.5%左右，但在短期內經濟增速可能會跌到潛在增速以下。

記者：6.5%以下？這個結論倒是很少見，您是基于什么判斷？

余永定：不能排除這種可能性。房地產投資占中國GDP的10%以上，2015年住宅存量7.12億平方米，銷售面積近13億平方米。在存貨出清前，正常情況下房地產開發商是不會增加投資。如果少建住宅7億平方米，意味著16年房地產投資將大幅下跌。如果下降10%，GDP增速就會下降一個百分點。此外，15年出口增速-1.8%，16年恐怕還會負增長。除非消費有較大幅度增加，否則GDP增速就可能跌到6.5%以下。更何況，與房地產投資密切相關的產業很多，加在一起恐怕超過GDP的20%，房地產投資下跌恐怕也不止10%。

記者：如果如您所說，中國經濟短期內會跌到6.5%以下，我們目前能否承受這樣的增速下滑，應采取什么舉措防止？

余永定：中國難以忍受過低的經濟增速，由于目前企業債務負擔嚴重、銀行不良債權惡化迅速，就業和收入增長壓力依然存在。今年房地產投資的大幅度下降將導致產能過剩進一步惡化，并導致經濟增速的進一步下滑。供給面改革，即提高勞動生產效率、降低資本產出率、提高全要素生產率、改變增長方式、清理僵尸企業等等，對提高中國潛在經濟增速或防止潛在增速下滑至關重要。但是，在出口增速下降，消費增長緩慢情況下，上述種種改革并不能防止當期經濟增速的下降。減稅可能也會增加需求，但有效需求是否會增加取決于居民和企業如何決定其新增收入的使用。如果他們決定不使用新增收入，即便減稅，有效需求仍然無法上升。為了保住經濟增長的底線（這個底線是什么應由政治家決定），唯一有效辦法是增加政府開支。

記者：政府開支應該投向哪里？

余永定：財政支出的投向仍應該是基礎設施投資和公共產品供給。中國基礎設施投資缺口依然很大、公共產品供給匱乏。

記者：此前有學者對您的這個觀點表示質疑，認為新一輪對基建的財政刺激會造成新的市場扭曲，不利于經濟結構轉型。您怎么看？

余永定：只要規劃得當，基礎設施投資并不會導致生產效率的下降和經濟結構的惡化。比如把北京的地下管線修的好些，把地鐵的安全隱患減少些，把城際交通搞得更為現代化些總不至于會惡化經濟結構吧？相反，穩定經濟和收入增長是為結構調整的深化奠定堅實的基礎。需求管理同結構調整、增長方式轉變是相輔相成的，不應該把它們對立起來。但是總結四萬億的經驗教訓，基礎設施投資不應該主要依靠信貸融資，而是應該依靠國債融資。

記者：上周周小川在G20峰會表態，中國財政政策將更加積極，并增加赤字。這正是您此前大力呼吁的…

余永定：是的，在非常時期，我們不能過于擔心財政赤字的增加。根據國際經驗，考慮到中國目前公共債務對GDP之比還不算太高，把財政赤字對GDP定在4%或更高一些應該是安全的。問題是，財政赤字的增加必須能夠幫助穩定經濟增長。例如，對應于4%的財政赤字，如果中國經濟增速可維持在6.5%的水平上，4%財政赤字就是相當安全的。

記者：維持在6.5%的水平上，那對于我們維持這個水平您有什么建議么？在您看來，我們應該采取什么樣的財政政策、貨幣政策？

余永定：在1998年到2002年間，積極的財政政策曾為中國遏制通縮立下汗馬功勞。現在，擴張性財政政策也能發揮同樣的作用。在通貨收縮時期，貨幣政策的效力會大大下降。

在2008年之后，中國信貸狂飆突進，但信貸增長對實體經濟增加的推動作用卻日益減少，信貸使用效率不斷下降。這些大量的信貸資金沒有流入實體經濟，而是流入了資本市場，推高資產泡沫。在中國當前情況下，信貸增長雖然能夠推動經濟增長，但其副作用可能也很大。新增的信貸資金有可能不是進入實體經濟而是轉化為對美元和美元資產的需求，加劇資本外流、增加人民幣的貶值壓力。

在通縮時期，貨幣政策肯定應該是寬松的，但是寬松的貨幣政策應該主要用來支持擴張性的財政政策，應該通過壓低國債收益率支持擴張性財政政策的實施。為了使國債能夠順利銷售，銀行存款利息率也不能過高。此外，為了維持貨幣政策獨立性，還應該執行靈活的匯率政策和必要的資本管制措施。

記者：您的意思是央行應該進一步降息嗎？

余永定：這要看財政政策的執行情況和國債的發行情況。用信貸增長來刺激經濟增長的道路應不同，貨幣政策應該是支持性的，貨幣增長速度應該同名義GDP增速大體一致，應該保住經濟中存在足夠的流動性。從趨勢來看，利息率應該是會進一步走低的。至于什么時候降息，那是需要央行根據經濟的總體情況相機決定的。此外，由于人民幣匯率缺乏靈活性，央行的貨幣政策是要受到外部環境制約的。因此，貨幣政策還要考慮美聯儲的貨幣政策。

記者：謝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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