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脹是毒不是藥

通脹刺激來的復蘇是虛假復蘇

周小川說，要拉長時間來看經濟刺激計劃，不能只看到通脹，還要看到通脹在前期讓經濟快速復蘇了。這是很對的，但還應把時間拉得更長點來看，不能只往前拉長，還要往后拉長，要看到未來不可避免的經濟崩潰也是通脹的“功勞”

財知道：周小川近日在回應M2爭議時表示，“總體來講，我國應對危機的成效相當不錯，不能既要好效果，又要零代價。”他還說，“評價經濟刺激計劃的作用，應該將其放在一個歷史階段綜合來看，不能只想在危機時盡快復蘇，復蘇成功了以后又不愿意承擔由其產生的成本，這是不現實的。”你怎么看？

胡釋之：這話就是說，用大通脹刺激了經濟快速復蘇、避免了當時的大失業是值得的。聽起來不錯，但其實是誤判了危機的性質，高估了復蘇的意義，低估了通脹的代價。

中國經濟在2008年末掉頭下滑，可不是說企業家都真被突如其來的美國金融危機嚇傻了，“動物精神”發作了，突然從很樂觀變得很悲觀了，突然非理性地對未來沒有信心了，而是企業家猛然意識到自己被長年低估的匯率和利率深深誤導了，猛然意識到自己以前的樂觀其實是建立在幻覺上，猛然意識到自己的投資方向錯了。必須立即停止錯誤，立即停止正在進行的項目，立即止損，調整轉型到新的項目上去。不是企業家沒了信心導致衰退，而是真相的暴露讓企業家沒了信心。不是市場突然失靈了，而是市場開始顯靈了，市場要開始糾錯了。

不要誤會衰退。衰退不是在制造錯誤，而是在糾正前期的錯誤，不是在阻撓繁榮，而是在停止前期的虛假繁榮，在孕育新的真實繁榮。

可怕的不是衰退，可怕的是前期的虛假繁榮，錯誤在那時積聚。炸掉爛尾樓，不是在犯錯，打地基時才是。虛假繁榮在先，錯誤在先，早一天結束這繁榮，早一天衰退，就是早一天糾錯，就是早一天進入真實的繁榮。所以要理性看待衰退，不要害怕衰退。要是真害怕衰退就要在前期減少犯錯，除其因才能避其果。避免衰退的時間是在虛假繁榮期，經濟是在那時被破壞。錯已鑄成呢，就要讓衰退早點到來，早點結束這錯誤。

糾錯當然是痛苦的，但唯一的減少這痛苦的辦法就是趕緊承受這痛苦。經過一段時間的調整，經濟會重新恢復正常。什么叫復蘇？就是把錯誤清理干凈，重新走到正確的方向上來。前期如果誤導得不重、積累的錯誤不多的話，這個過程也會很快，復蘇會很快。

這時候最怕的是什么？最怕就是有人阻撓糾錯，把衰退當作市場失靈的表現加以阻止，把虛假的繁榮當作正常的狀態加以保護。

阻止糾錯會使我們在表面上迅速擺脫衰退，但這只會拖延罪惡之日，并使結局更糟。用通脹來阻止衰退就是最糟糕的了。這是用加大誤導來阻止企業家走出誤導，用加重扭曲來繼續虛假繁榮，穩住的是離開通脹就不穩的就業。

什么叫通脹刺激了經濟盡快復蘇？就是不糾錯了，不變向了，繼續在從前的錯誤道路上加速前行，這當然快了。但這是虛假的復蘇，是在錯誤的方向上積聚更大的能量。“復蘇”得越快就為未來的崩潰埋下了越大的地雷。

周小川說，要拉長時間來看經濟刺激計劃，不能只看到通脹，還要看到通脹在前期讓經濟快速復蘇了。這是很對的，但還應把時間拉得更長點來看，不能只往前拉長，還要往后拉長，要看到未來不可避免的經濟崩潰也是通脹的“功勞”。

呼吁央行救市是把問題制造者當作救世主

大家只覺得通脹能迅速提振經濟，卻不知道這種提振其實是在加重扭曲經濟，大家只覺得經濟衰退很難受，卻不知道這是前期通脹扭曲了生產結構的必然后果。大家誤以為經濟衰退是別的原因所致，跟前期的虛假繁榮和通脹無關，所以一出現衰退就呼吁再通脹。只有很少的人知道今天的蕭條是因為昨天的虛假繁榮

財知道：但每次經濟出現危機的時候，公眾要求政府和央行出手救市的呼聲都很高，這是為什么？

胡釋之：這就是大家開始把問題制造者當作救世主了。毒吸久了，你就離不開那個給你毒吸的人了。吸一小口，很來勁，再吸一小口，沒上次那么來勁了，得吸一大口才行，久而久之，你就對毒品形成了強依賴，必須加速度地加大劑量。看著人挺精神，但這是靠著加速度地吸毒在維持，不能減速，更不能停，一減速一停就萎靡不振就難受。忍受不了，怎么辦？當然是強烈要求再吸一口。一吸就立馬又精神了。

毒品吸上了要想戒是很麻煩的，騎虎難下，欲罷不能。繼續吸吧，身體早晚崩潰，不吸吧，現在就很難受。所以戒毒非得有很強的意志力才行，為了避免身體未來的大崩潰，現在忍受點小的崩潰。

用通脹來刺激經濟也是同樣的道理，會讓人上癮。但戒通脹要比戒毒更難。公眾好歹還多少知道點毒品對身體的長期危害，在要求再吸一口、讓自己變精神點的時候，他知道付出的代價將是身體在未來的更嚴重的崩潰。所以有時候還能抵擋住誘惑。但只有很少的人知道通脹的長期危害。

大家只覺得通脹能迅速提振經濟，卻不知道這種提振其實是在加重扭曲經濟，大家只覺得經濟衰退很難受，卻不知道這是前期通脹扭曲了生產結構的必然后果。大家誤以為經濟衰退是別的原因所致，跟前期的虛假繁榮和通脹無關，所以一出現衰退就呼吁再通脹。只有很少的人知道今天的蕭條是因為昨天的虛假繁榮，只有很少的人知道通脹刺激來的復蘇是離開通脹就要變蕭條的虛假復蘇，而通脹顯然是不可持續的，所以虛假復蘇和虛假繁榮終要變蕭條。

通脹真是個比毒品還要麻煩的東西，它有毒品的一時之效，而公眾對它的長期危害又沒有正確了解。所以哈耶克說，“吸食通貨膨脹藥物成癮的社會，它的處境甚至會比吸毒成癮的個人還糟。”

中國或難逃一場大蕭條

我們不是在失業和通脹之間做選擇，而是在今天的小失業和明天的大失業之間作選擇。失業確實比通脹更可怕，但通脹是失業的原因。所以用通脹去避免失業，不是用未來的小害去交換現在的大害，而是用未來的大害交換現在的小害

財知道：你認為通脹的長期危害是什么？

胡釋之：還是哈耶克說的，“通貨膨脹最嚴重、同時又最未被人理解的惡果是，從長遠看，它不可避免地會造成廣泛的失業。”一定要破除通脹能遏制失業的神話，一定要認識到通脹的最大危害就是制造失業！用通脹來避免眼前的失業，必會造成未來不可避免的更大失業，這絕不是危言聳聽。

要告訴大家，我們不是在失業和通脹之間做選擇，而是在今天的小失業和明天的大失業之間作選擇。失業確實比通脹更可怕，但通脹是失業的原因。所以用通脹去避免失業，不是用未來的小害去交換現在的大害，而是用未來的大害交換現在的小害。對于有任期的官員來說，在任上避免了今天的失業就是真成功避免過去了，但對于沒有任期的公眾來說，未來的大失業是我們避免不過去的。

2002年12月，周小川就任人民銀行行長，當年年底的M2是18.5萬億，到今年2月，已經是99.86萬億，10年任期內增長了4倍多，“百萬億先生”的稱號怕是逃不掉了。政府工作報告提出今年M2的增長目標是13%，比去年低了不到1個百分點，就有輿論發出今年目標是不是太低了的感嘆，還是人民銀行副行長易綱出來說這已經不算低了。我不希望中國爆發大蕭條，但現在從上至下彌漫的把通脹當作經濟發展必備良藥的觀念不破除，我們怕是終究難逃一場大蕭條。

胡釋之系宏觀經濟學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