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萬億通脹主義迷途

貨幣要和經濟同增長是天真的信條

“只有伴隨著貨幣供應的增長，經濟才有可能相應地增長。”根據這個天真的信條，如果經濟增速要保8，那貨幣供應增速也必須保8，不然增加的生產就沒法售出，經濟也就沒法增長。實際上這是個流傳最廣的貨幣謬論

財知道：央行今天發布數據，3月末，中國貨幣供應量余額為103.61萬億元人民幣，首次突破百萬億大關。從2002年初的16萬億，到如今超過100萬億，十來年里中國貨幣供應量增長超過5倍。你怎么看央行這十年的工作？

胡釋之：央行這十年，是大步走上通脹主義迷途的十年。你想，本來隨著改革開放的大力推進，中國各行業的生產效率大幅提升，物資變得前所未有的豐富，物價是不是理應變得越來越便宜？錢是不是理應變得越來越值錢？結果怎樣？物價水平不跌反漲，貨幣購買力不降反升。這不是奇了怪嗎？怪就怪央行的公務員太勤奮了，把其他行業從業人員的辛勞給對沖了。

財知道：央行負責人在上個月開兩會的時候回應了這個質疑，他說，“GDP要增長，生產要增加，就業的工人要增加，工資要增加，所有這些都需要有貨幣去支持，貨幣支持的量要是小了就會抑制經濟的正常增長。”這是不是有點道理？

胡釋之：這似乎是在向公眾解釋：不是我央行主動要增發貨幣，而是生產的增加向央行發出了增發貨幣進行支援的請求，央行只是在小心謹慎地順應這個請求。

聽著似乎有點道理，公眾似乎還得感謝央行才對，但這實際是個流傳最廣的貨幣謬論，就是說“只有伴隨著貨幣供應的增長，經濟才有可能相應地增長。”根據這個天真的信條，如果經濟增速要保8，那貨幣供應增速也必須保8，不然增加的生產就沒法售出，經濟也就沒法增長。

但這是錯誤的。沒錯，貨幣是方便間接交易、促進市場分工的媒介，但貨幣交易的益處并不依賴于貨幣數量。早在200年前，李嘉圖就說明過，“交易量增加的結果是會有更多的商品買賣，但是價位會更低；因此，通過以更高的幣值參與每個交易，同樣多的貨幣對于增多了的交易量而言依然是足夠的。”

你也許會問，這樣不就會導致商品價位越來越低嗎？那誰還會增加生產呢？但這其實是缺乏商業實踐的庸人自擾。看看電商，這個當下最具創新活力和企業家精神的市場，即便是在貨幣持續高速增發的糟糕環境里，仍然實現了市場規模的快速增長和產品價格的持續下跌。而企業自身也在頑強推動物價下跌、提升人民生活水平的過程中越發興旺。是不是要把電商全消滅了經濟才能正常增長呢？

貨幣增發就是通貨膨脹

出現了通脹的結果，比如物價上漲，還得是足夠頭腦清晰的人才能意識到這可能是因為早前出現了貨幣增發。而更多的人則攻擊物價本身，又是要求管制物價又是要求遏制投機，更可笑者，則要求農民多養豬，要求商人要有道德血液

財知道：這位負責人還說，“信貸的增長要和國民經濟所制定的GDP增長的目標以及控制物價水平的目標相匹配。與此同時，我們也要給改革以及結構調整留有一定的空間。”你怎么看這個解釋？

胡釋之：這就是對經濟增長依賴貨幣增長的天真信條做了點創新改造，也就是說，不能經濟增長8%，我們就教條化地讓貨幣供應也只增長8%，還得根據中國的國情多來點，因為不但是經濟增長依賴貨幣增長，經濟改革也依賴貨幣增長。

擔任過貨幣政策委員的周其仁也說過，“中國能不能僅僅按照'比經濟增長略高一些'的水平來控制貨幣供給呢？答案是不行的。因為那樣就滿足不了貨幣化進程對額外貨幣的需求，不但抑制經濟增長，而且抑制市場化改革的推進。”

所以你現在理解為什么中國的貨幣增速會年年穩健超出GDP增速了吧？因為在很多人眼里，中國需要用錢的地方太多了，貨幣“量”的增長太重要了。但事實上，和別的很多東西一樣，貨幣重要的是“質”，不是“量”。

財知道：但央行方面也強調了“貨幣數量過大會導致通貨膨脹”。

胡釋之：這等于在說“通貨膨脹會導致通貨膨脹”。因為通貨膨脹的本意就是“通貨的膨脹”，就是“貨幣數量過大”。但很不幸，“通貨膨脹”這詞現在已經被腐化成只用來指代通貨膨脹的一種可能結果，也就是物價上漲。

這就造成很多嚴重的誤導。第一，出現了通脹的結果，比如物價上漲，還得是足夠頭腦清晰的人才能意識到這可能是因為早前出現了貨幣增發。而更多的人則攻擊物價本身，又是要求管制物價又是要求遏制投機，更可笑者，則要求農民多養豬，要求商人要有道德血液。所以相比之下，央行還算坦誠，承認禍根是自己增發了貨幣。

第二，通脹不一定能成功導致物價上漲。也就是說，物價沒有上漲不一定就意味著沒有通脹。沒有通脹的情形下，隨著生產率的持續提升和物資的持續豐富，貨幣的購買力是會持續提升的，物價會持續下跌。但哪怕是在有通脹的情形下，如果生產率提升得更快，物價也會保持穩定甚至下跌，就像前面提到的電商。所以等通脹嚴重到完全抵消，甚至超出生產率提升的效應，導致物價開始上漲，這時才認為出現了通脹，其實也已經晚了，也掩蓋和低估了通脹。這樣來評判通脹，就很容易使經濟總處在高通脹的狀態，還渾然不覺。

房價上漲是貨幣現象 劫貧濟富就是這么玩的

央行為了支持經濟增長而增發貨幣，可增發的貨幣卻很討厭地先跑到樓市去了，導致房價快速上漲，導致老百姓不高興。但他們又認為不能為此就把貨幣總閘門給關了。這樣一來，樓市就陷入一邊開閘一邊關閘、一邊踩油門一邊踩剎車的尷尬境地。所以你就不然理解為何會越調越漲了

財知道：央行負責人還談到了房價，說“如果總需求過度的話，會導致物價上漲，同時資產價格也會上漲。但有時候物價低迷，資產價格上漲，貨幣政策作為控制總量的工具，不一定全都能夠照顧到，可以通過結構性的信貸政策來實現控制房價的目標。”這個有道理嗎？

胡釋之：這其實是承認了房價上漲是一個貨幣現象。按他們的理論，央行為了支持經濟增長而增發貨幣，可增發的貨幣卻很討厭地先跑到樓市去了，導致房價快速上漲，導致老百姓不高興。但他們又認為不能為此就把貨幣總閘門給關了，因為此時物價還沒怎么上漲，據此判斷貨幣增長還沒有超出經濟增長的需求，若此時關了，房價問題是很快解決了，卻會抑制經濟正常增長。怎么辦？只好繼續吃藥，并試圖壓制毒副作用，一邊繼續開閘增發貨幣，一邊對樓市設小閘門，用結構性政策打壓樓市。

這樣一來，樓市就陷入一邊開閘一邊關閘、一邊踩油門一邊踩剎車的尷尬境地。事實證明還是總閘門的經濟力量要大得多，所以你就不然理解為何會越調越漲了。

財知道：這樣一直放水下去會有什么危害嗎？

胡釋之：要知道，貨幣增發不是變戲法，不是所有人同時得到同樣大小的一份新錢，而是有人先有人后，有人多有人少。貨幣最后是水，但一開始是蜜，先流到哪，哪就鼓包，在流淌過程中擾亂相對價格和收入分配。“有時候物價低迷，資產價格上漲”，這不是一個偶然現象，而是一個貨幣增發的必然現象。少數資產所有者的收入在物價未漲時先漲，而多數工薪階層則是在物價都漲后才有了點名義工資增長，劫貧濟富就是這么玩的。此外，比劫貧濟富更有害的是相對價格的紊亂所帶來的錯誤投資和最終會帶來的大失業。

所以說，央行更具獨立性，央行負責人更有學術理念，聽著似乎不錯，但如果理念本身就錯，怕是越獨立越可怕。而且可怕的不是走上迷途，可怕的是走上迷途而不自覺。關掉貨幣總閘門吧，經濟增長和經濟改革并不需要貨幣“量”的相應增加來支持。丟掉天真信條吧，貨幣增速低于經濟增速，天不會塌下來。為了點想象中的交易便利，為了避免想象中的世界末日，卻實實在在地惡化收入分配，并最終帶來無可避免的經濟大蕭條，這交易未免太不劃算。

胡釋之系宏觀經濟學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