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毅夫的對與錯

刺激消費穩增長是顛倒目的和手段

只有把生產本身當目的，才會認為大家不點煤油燈，以致生產的煤油燈賣不出去是大問題，才需要救市，才會想要去補貼大家點煤油燈，刺激大家點煤油燈，以穩住煤油燈廠的生產和就業

財知道：林毅夫的“投資拉動論”近日引起了很大爭議，他本人也出來做了回應，他首先反駁了“消費拉動論”，重申“消費只能作為經濟增長的目的”。你怎么看消費？

胡釋之：“消費只能作為經濟增長的目的”。這話說的沒錯，也就是說，經濟增長只是滿足消費的手段。這本是常識，是不需要強調的，但很多人卻忘了這點，把目的當手段，把手段當目的，出現諸如“刺激消費，拉動經濟”的說法，鼓勵大家為了保增長而多消費，甚至于有“消費就是愛國”的激情主張，讓公款消費者頓然有了“為國捐胃”的壯烈感。

不錯，因為生產是為了消費，所以如果大家不消費，生產變得無意義，自然就會陷于停滯，但這有什么問題嗎？你都不點煤油燈了，不生產煤油燈會有什么問題嗎？只有把生產本身當目的，才會認為大家不點煤油燈，以致生產的煤油燈賣不出去是大問題，才需要救市，才會想要去補貼大家點煤油燈，刺激大家點煤油燈，以穩住煤油燈廠的生產和就業。但生產煤油燈也是要耗費資源和勞力的，結果就是你更迫切想消費的東西生產少了。所以刺激消費穩增長顯然是浪費，浪費有意義的經濟增長，穩住無意義的經濟增長。所以真正需要的是刺激為滿足消費而進行的有效生產，而不是刺激消費穩住本該淘汰的生產。

鼓吹政府投資是“倒掉嬰兒，留下洗澡水”

沒有投資就沒有未來，投資對經濟可持續增長的重要性再怎么強調都不為過。而且正是因為投資極其重要，才更需要審慎投資，更不能浪費投資。不是投資不好，而是不審慎投資不好，浪費投資不好，這樣會導致中國經濟沒有未來

財知道：林毅夫認為“經濟的可持續增長有賴于投資”，并認為自己之所以引起爭議，在于“投資”已經成了一個不好的代名詞，而他則是少數還在強調投資重要性的經濟學家。你怎么看他的“委屈”？

胡釋之：沒有投資就沒有未來，投資對經濟可持續增長的重要性再怎么強調都不為過。而且正是因為投資極其重要，才更需要審慎投資，更不能浪費投資。不是投資不好，而是不審慎投資不好，浪費投資不好，這樣會導致中國經濟沒有未來。

投資是一種迂回生產。“臨淵羨魚”，最直接的辦法就是脫光衣服跳河里抓魚，進行赤手空拳的直接生產。投資，則是“退而織網”。先不著急抓魚，而是先織網。織網本身不是目的，而是為了用織好的網提高捕魚效率，捕更多的魚，捕赤手空拳抓不到的魚。但織網是要耗費時間的，要完成織網工作，就要先儲蓄一些魚，就要節制當前的消費。只有這樣，投資才能完成，你才能積累起提高未來生產力的資本。

所以未來更好的消費，有賴于經濟的持續增長，而經濟的持續增長，有賴于資本的持續積累，而資本的持續積累，有賴于投資的持續增加，而投資的持續增加，有賴于儲蓄的持續積累，而儲蓄的持續積累，有賴于當下的節制消費。

但節制消費是很痛苦的，所以資本總是稀缺的，面臨的經濟問題永遠是儲蓄太少，而不是儲蓄太多，永遠是投資太少，而不是投資太多。所以投資的問題就是怎么把寶貴的儲蓄用于最能促進未來消費的投資，最怕就是把寶貴的儲蓄給浪費掉，用于無效的投資。所以重要的不是要不要投資，而是投資什么，誰來投資。放棄投資是“把嬰兒和洗澡水一起倒掉”，但鼓吹政府投資，則是“倒掉嬰兒，留下洗澡水”。

四萬億為明天更大的失業埋下伏筆

如果出發點不是為了明天，而是為了今天，不是為了提升效率，而是為了避免今天的失業，這樣的投資當然不可能有效率，當然是在為明天更大的失業埋下伏筆。這樣的投資顯然也不是在創造財富，而是在浪費資源

財知道：為論證政府投資的有效性，林毅夫舉例說，“2008年國際金融經濟危機爆發之后，我國推出了4萬億元的宏觀調控措施，資金主要用于基礎設施投資。這些投資使我國避免了大規模的失業，在外部環境極端不利的情況下經濟迅速恢復增長。”你怎么看四萬億？

胡釋之：和“消費拉動論”一樣，“投資拉動論”也錯在顛倒目的和手段。投資帶來當下的經濟增長是為了提升未來的效率，是為了未來的消費。而不是說為了穩住當下的經濟增長而投資，而不管有沒有投資效率。如果出發點不是為了明天，而是為了今天，不是為了提升效率，而是為了避免今天的失業，這樣的投資當然不可能有效率，當然是在為明天更大的失業埋下伏筆。這樣的投資顯然也不是在創造財富，而是在浪費資源。

財知道：政府的“反周期投資”難道一定會失敗？

胡釋之：投資是間接生產，是為了未來的消費，所以不確定性更大，更有可能失敗。開個鋼鐵廠比開個飯館風險大多了。投資需要面向長遠的未來，所以更需要審慎的頭腦，更需要敏銳的判斷，更不能是一哄而上的救急。一哄而上的項目，失敗率可想而知。

你想，投資要真這么容易成功的話，大躍進也就不會失敗。如果四萬億真是成功的投資，那也不需要等到金融危機爆發才投，早就應該投，對不對？沒有誰會嫌成功的投資太多。如果經濟學家和政府官員真有這等“反周期投資”能力，怕是也不用再當什么經濟學家和政府官員，巴菲特在你面前也算不上什么牛人。或者就干脆把所有私人投資都接管，全面恢復計劃經濟，全面由政府來做投資，我們將有更光明的未來？

財知道：居民收入占比下降、貨幣超發等問題是不是政府投資惹的禍？

胡釋之：前面講過，投資要可持續，有賴于可持續的儲蓄。要織網成功，得儲蓄足夠的魚。秦始皇要建成長城，得征夠徭役，以至民怨四起，孟姜女哭長城。現在的政府就方便多了，通過信貸擴張就可以不聲不響征來足夠的稅收，就可以變出很多儲蓄。所以加大政府投資的同時通常伴隨著貨幣超發，政府投資規模越大，貨幣超發規模也就越大。老百姓則發現自己的存款和儲蓄不斷發毛。畢竟信貸擴張本身是變不出面包的，有變化的只是你的儲蓄變成官家的盤中餐，居民收入占比自然就不斷下降。

轉變增長模式：民間多投資，政府少投資

沒錯，民間投資需要錢，那怎么增加民間投資的力量？不是靠政府大量發鈔，擴充信貸，制造貨幣幻覺，刺激錯誤投資。而是靠政府減稅，真金白銀地還利于民。不是不要錢，而是要真錢

財知道：你認為未來應如何轉變增長模式？

胡釋之：轉變經濟增長方式，不是不要經濟增長，而是要回歸經濟增長的本來目的，不再把經濟增長本身當目的。轉變經濟增長方式，也不是不要投資，相反，是要更多的有效投資，也就是由自負盈虧的企業家進行的接受市場檢驗的投資。

政府的職責不是自己征稅去投資，而是保護產權。開放市場，包括所謂基礎設施領域，讓企業家自己去決定是否進行投資。

沒錯，民間投資需要錢，那怎么增加民間投資的力量？不是靠政府大量發鈔，擴充信貸，制造貨幣幻覺，刺激錯誤投資。而是靠政府減稅，真金白銀地還利于民。不是不要錢，而是要真錢。

要做到這些轉變對政府來說太難了？就要記住政府本身不是目的，而只是讓人民幸福的手段。

胡釋之系宏觀經濟學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