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穹頂之下》沒看見的關鍵一點

編者按：全國兩會今日起開幕。《財知道》特推出“創時代”系列評論，本期為“一論”。

空氣污染是典型的公地悲劇

霧霾問題，和其他環境問題一樣，實質都是一個公地悲劇問題。人人所有意味著人人沒有，人們就越不會去愛護。相反，我們為什么不用擔心每個人自己家里的衛生環境問題？因為這是你自己家，產權是清晰的。

財知道：兩會召開前夕，柴靜的專題片《穹頂之下》引發全民熱議，讓公眾再次聚焦霧霾問題。你怎么看霧霾的問題？

胡釋之：霧霾問題，和其他環境問題一樣，實質都是一個公地悲劇問題。中國人對公地悲劇應該是感受最深的。

環保主義者喜歡強調“這是我們共同的家園”，指望這樣能激發每個人的環保意識和責任感，但悖論的是，環境問題的根源恰恰就出在這個“共同”上。人人所有意味著人人沒有，人人有責也意味著人人無責。我想這是她這個專題片沒有看見的關鍵一點，導致其開出的解決方案其實會適得其反。

你想，我們為什么不用擔心每個人自己家里的衛生環境問題？因為這是你自己家，產權是清晰的，也有著比較穩定的保障，你想自己住得舒服，你自己就會愛護，不愛護你就自己承擔后果，權責很明確。而保護環境此時也就等同于保護產權，他人不能隨意進去弄臟你家，弄臟了是要負責任的。但如果把你家變成大家共同的家園，誰都可以自由闖入和居住，我相信這房子很快就會變得破爛不堪、沒法居住。

你愛護，但收益歸大家，結果是無人愛護；你攫取，但損失歸大家，結果是人人攫取。指望有人犧牲奉獻，只想付出不想得到，只挑水不喝水，這是不現實的，也是不道德的。

也就是說，其實人人都有環保意識，根本不用激發，誰都會想著把自己家弄干凈點，人們沒有的是保護“共同家園”的意識，而越強調是共同家園，就越是在強調你的愛護將收益不歸自己，人們就越不會去愛護，也越是在強調你的濫用將損失不歸自己，人們就越會去濫用。

所以化解公地悲劇的辦法，不是去強化公地性質，那只會越來越悲劇，而是要去界定和保護產權，變公地為私地。減緩人們的瘋狂攫取，不是靠反過來鼓勵人們犧牲奉獻，而是靠權責對應激發人們的理性自利。

比如我們知道中國過去搞人民公社，導致極大的悲劇，人人所有變得人人沒有，分產到戶后，地還是那些地，但很快就變成賣糧難。有句話說得好，“把沙漠租給一個人100年，他能夠把它變成花園。”其他像草原、森林、礦產、河流等等，也是同樣的思路。越不再是人人所有，才越會有，越不再是人人有責，才越有人真負責。

回到空氣污染問題上，很顯然，也是典型的公地悲劇問題。人們素來認為空氣是大家共同所有的，可不就不那么在乎嘛。

保護空氣重點是保護私人產權

保護空氣重點是保護私人產權，而不是籠統地保護環境。對于化解公地悲劇，舍此別無他途。

財知道：但空氣的產權也能界定清楚嗎？

胡釋之：相比其他實體，界定空氣產權難很多，也更復雜，但也不是完全沒有辦法。比如有人拿著毒氣筒強行從你家窗口朝你家噴毒氣，這個侵權就很明顯。如果承認你擁有你家的空氣，那別人要在你家附近隨意開廠排氣，就可能涉嫌侵權。一些空氣污染源追蹤技術的發展，也會幫助更好地確立權責。

這里要注意，確立空氣產權，保護空氣產權，不意味著別人就不能再污染空氣。他還可以排污，只是他要承擔相應責任，要征得你同意，要給你付費等等。也就是說，所有的污染都得是經過同意的，而不是強行侵入。這和其他自愿交易一樣，你可以選擇讓他污染你家空氣，因為他付的錢讓你滿意，就像你會同意別人往你家院子倒垃圾，因為他付的錢讓你滿意。

這里的重點是保護私人產權，而不是籠統地保護環境。籠統地保護環境實際會侵犯私人產權，令當事人想以自愿接受污染換得其他收益而不得。

當然，這里頭的具體技術細節是很復雜的，但對于化解公地悲劇，舍此別無他途，必須朝這方向努力。而且開始承認人們對于空氣的產權，就更會激發這方面的技術實踐取得突破，將來的厘定難度會變小。

不要妖魔化工業化

理性看待空氣污染，不要把工業化給妖魔化，簡直成了一個十惡不赦的壞東西，而要看到工業化本身是人類文明的巨大成就，也是我們生活改善的巨大源泉。用安蘭德的話說，現在30歲壽命以上的人，看見煙囪工廠是應該脫帽致敬表示感謝的。

財知道：讓政府來嚴格控制排污是不是一個解決辦法？

胡釋之：這里首先就有一個問題，控制到什么程度？誰來決定？你把工廠全關了，禁止大家開車，當然是能控制住的。但代價呢？人們的生活會變滿意嗎？怕是不會的。

人的生活追求是多方面的，絕不會是只在某一點上。生活是一個權衡取舍的過程，考慮某塊收益的同時也必須考慮其他收益，常常需要舍此顧彼。也正是在這種理性的權衡取舍中，人們的生活才會越過越好。如果情緒化地只及其一，不及其二，生活會是災難性的。

事實上，如果有人覺得空氣污濁是完全無法忍受的，他壓根就不會待在北京，他不舍得離開，是舍不得別的好處，霧霾與之相比反而是可以忍受的。如果強行不讓人進城，他是無需忍受霧霾了，但需要忍受別的更大的痛苦，這顯然不會是對他生活的改善。

再比如說，在北京冬天，你是愿意忍受空氣污濁點，還是愿意享受自然空氣，并同時忍受自然溫度？環境并不是越自然就越好，真正原始的自然環境通常都是不適宜人生存的。

人區別于動物，就在于人是靠著不斷地改造自然環境才越過越好。真要退回農耕社會，現在活著的人多數是會活不下去的。是有了工業化，人們才變得有可能魚和熊掌兼得，既享受工業化的好處，又不至于那么空氣污濁。我們不能只看見現在空氣污濁的壞，而看不見沒有空氣污濁前的其他壞處，那些實際是更觸目驚心的。話說回來，過去城市里的空氣污濁程度實際并不會比現在輕多少，汽車會排污，馬車也是會排污的，只怕是更令人難以忍受。

所以要理性看待空氣污染問題，不要把工業化給妖魔化，簡直成了一個十惡不赦的壞東西，而要看到工業化本身是人類文明的巨大成就，也是我們生活改善的巨大源泉。用安-蘭德的話說，現在30歲壽命以上的人，看見煙囪、工廠是應該脫帽致敬表示感謝的。

在產權所有人同意的情況下，污染其實是一種財產權利，是舍小利博大利。這和煙民選擇抽煙污染自己的肺來尋求快感一樣，政府無權強行禁止。環境問題，主要是一個侵權問題，不侵權就不存在問題。在尊重產權和市場交易下，污染會有一個皆大歡喜的度。

同樣的，如果居民不能接受空氣污染，企業也不能以政府批準了為由肆意侵犯他人產權。

現在的好多環境糾紛，實際就是政府保護企業強行排污，侵犯當地居民的產權。

再加上政府本身存在公地悲劇問題，政府不是一個人，而是一群權責經常變換的人，官員是非常有動力濫用權力的，由官員來決定排污可否，只會擴大公地范圍，問題也只會愈發糟糕。

總之，保護環境，靠的是保護私人產權，為的也是保護私人產權。我們期待開創一個通過界定和保護私人產權以真正化解各種環境問題的環保新時代。

胡釋之系宏觀經濟學者（您可以關注他微博與其深入探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