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年04月05日 08:42經濟觀察網【大 中 小】 【打印】 共有評論0條

借來的狂犬病疫苗

3月26日中午，在接到一個電話后，安徽省安慶市某縣鄉村醫生張勛友連忙放下手中的碗，迅速跨上了摩托車。臨走前他給妻子丟下一句話：“去鄰村老張那借一份狂犬病疫苗，一會兒回來再吃。”

半個小時后，張勛友回到家里，從口袋里摸出一個小盒子，交給在門口的妻子，囑咐她先放到冰柜里去，然后拿出手機，電話接通后，他大聲在這頭說道：“疫苗有了，你快點帶孩子過來吧。”

10分鐘后，一個中年男人帶著臉上還有淚痕的小男孩來了。張勛友讓妻子把冰箱里的疫苗拿過來，他當著中年男人的面打開盒子，拿出藥瓶，用注射器抽出藥水，然后注射到孩子體內，前后用了不到兩分鐘。

打完針后，張勛友一邊收著錢，一邊轉頭叮囑中年男子：“一共260元。后面還有4次，分別是第3、第7、第14、第28天，你自己記著，我這邊也會提醒你，疫苗都在冰箱給你存著呢。”張勛友特意強調了“在冰箱里存著”。

“冷庫保存，這是上面對狂犬病疫苗保存的要求。”張勛友說。當記者問到“借疫苗”的做法是否符合規定時，他并不認為這樣做不妥。

“按要求是應該去縣疾控中心申領，但一次能領到的不多。現在村里狗多了，用量大，經常不夠用，臨時去縣城不方便，所以干脆到其他同行那里去借了，我也經常借給別人用。”張勛友說。

張勛友承認自己對這份疫苗的來路并不清楚。通常情況下，大部分村衛生室的疫苗是在縣疾控中心拿，也有一部分是直接配送到鄉里的衛生院，但也有人通過一些說不清的途徑購買。張勛友透露，好幾年前就有人直接來他的衛生室推介常用的二類疫苗，有流感疫苗也有狂犬病疫苗。

“價格比在縣里拿的要便宜，有些還便宜不少。膽子小的，怕出事不敢要。膽子大的也就用了，幸好沒什么事。”張勛友說，后來也有同行在一起猜測，這些來路不明的疫苗之所以沒有出事，是因為含有效成分太少，成本低，沒有效果，但也不會對人體有傷害，就像安慰劑一樣。

記者注意到，張勛友從鄰村同行那里拿回來的疫苗是直接裝進口袋的，沒有低溫保存。張勛友覺得這么短的時間應該沒有太大影響，“那頭也是從冰箱里拿出來的，一回來又放進冰箱了，”張勛友說，“在農村有時也會出現供電不穩或斷電的現象，這對存放在冰箱的疫苗效果會不會產生影響就不得而知了。”

“如果真要嚴格要求，我們的一些做法確實不符合規范，但是這么多年來都是這樣的，也沒出什么事，慢慢地就成習慣了。”張勛友承認說。

配送領域的尋租空間

張勛友和他在農村衛生室的同行們對疫苗的出處知道得并不多，比如常用的狂犬病疫苗，每次從縣里拿回來時，唯一知道的就是疫苗盒子上的生產廠家，至于為什么會是這個廠家而不是其他廠家的貨，疫苗如何運到縣疾控中心來的，他們都不清楚。“這和我們也沒有多大關系。”張勛友說。

張勛友所在縣的疾控中心防保科的工作人員齊立平也表示：“我們其實也不知道這些問題，只要能保持不缺貨，基本上不去關心疫苗的來源，上面都安排好了，我們要做的就是按照一定的加成將疫苗銷售給有資質的接種單位，如鄉鎮衛生院和村衛生室。”

齊立平還透露，雖然按照疫苗流通的規范，二類疫苗供貨商和代理商是可以選擇的，相對市場化一點，但這些年來，疫苗供貨商基本上都是固定的，他們也不好說“不”。

2005年頒布的《疫苗流通和預防接種管理條例》規定，疫苗生產企業可以向各級疾病預防控制機構、接種單位、疫苗批發企業銷售本企業生產的第二類疫苗。這一規定被認為打破了過去由政府完全控制的疫苗統購統銷的模式。“如果根據規范，鄉鎮衛生院可以直接從省疾控中心或者廠家拿貨。”齊立平說。

但實際上，一直以來，疫苗領域還是保持著具有計劃經濟色彩的流通體制，對于二類疫苗的流通，看似允許有公平的競爭，事實上卻做不到。目前大部分的流通模式與過去的購銷壟斷模式相比沒什么變化。

另外，二類疫苗價格由疫苗生產廠商、國家發改委以及物價部門共同制定，然后由國家下達正式文件，各省備案。長期以來，疫苗售價與出廠價存在著相當大的距離，這在業內已經不是秘密。

“這幾年，疫苗安全備受關注，各級疾控機構都擔心出事，最后干脆選擇由省級機構來采購，然后逐級分銷，省以下疾控機構則按照固定的加成比例分取一定的利益。這也為那些想長期做疫苗配送市場的流通企業提供了機會。”齊立平說。

齊立平承認，因為利益的存在，這種看起來公平、合規的固定配送，摻雜進微妙的人情和公關幾乎無可避免。

對于一些物流企業而言，獲得疫苗的配送資質并不難。在同時具備合法資質的前提下，誰能獲得最終的配送權，除了實力之外，公關幾乎成了唯一的敲門磚。“誰公關得厲害，配送資格就是誰的，這也是業內公開的秘密。”北京醫藥商業公司的市場人員告訴記者。

分析人士認為，最近曝出的山西“疫苗事件”，問題就出在了流通領域。當事公司從山西省疾控中心獲得“排他性的經營權”，壟斷一個地區的市場也是必然的。

然而，物流公司要想壟斷全省的二類疫苗供應，若無一定的公關能力則很難做到。因為根據《疫苗流通與預防接種管理條例》規定，縣級疾病預防控制機構可以向接種單位供應第二類疫苗；設區的市級以上疾病預防控制機構不得直接向接種單位供應第二類疫苗。

為此，山西省的做法就是采取“非常手段”——要求全省統一使用山西省疾病預防控制中心逐級配送并帶有“山西專用”字樣的疫苗，打著的旗號是冠冕堂皇的 “保證免疫接種安全有效”。

“利用公開招標的形式成為一家獨大的壟斷，并不只是山西一個地方，2006年發生在廣東疾控中心疫苗腐敗窩案也是這一模式所致，但是由于目前沒有更好的模式來替代，雖然二類疫苗市場已經放開，但是，當前在全國還是有很多省份采取這一方式供應疫苗。”一位曾經參與過山西省疫苗代理招標并最終沒有成功的疫苗代理商告訴記者。

苛刻的“冷鏈運輸”

在疫苗流通過程中，除了要解決由誰來配送的物流問題，更重要的是一個疫苗質量的維護。疫苗一個共同的特點是不宜長期暴露在較高溫度的條件下，否則將會失效。因此疫苗配送最關鍵的是 “冷鏈建設維護”。

對于冷鏈運輸的具體要求，在《疫苗流通和預防接種管理條例》都有明確表述甚至具體規范，如強調藥品批發企業必須有冷鏈建設能力，保證疫苗質量，還要求各地要對疫苗的冷鏈系統經費給予保障。

各級疾病預防控制中心均配備有冷庫，為疫苗分發(供應)儲存、冷藏之用。普通冰箱一般配備在有電源的鄉級衛生院。冷藏箱及冷藏背包為短期貯運疫苗之用，一般要求貯運時間不超過48小時。冷藏箱用于由縣級疾病預防控制中心向鄉級衛生院運送疫苗，冷藏背包供接種現場臨時存放疫苗，一般要求疫苗存放不超過24小時或以冰排不化成水為限期等。

因此，疫苗從生產企業到接種單位的各個環節，為保證疫苗效價而裝備一系列儲存、運輸冷藏設施、設備。其中任何一個環節發生故障，都會影響整個系統的功能。在儲存環節方面，疫苗主要依靠配置的冷庫和冰箱等設備。在運輸環節方面，主要依靠冷藏車和冷藏箱(包)。

另外，《疾控系統疫苗運輸冷鏈管理制度》還規定市縣兩級疾控中心原則上實行主動配送疫苗制度，也就是說市每月按計劃送至縣級，再由縣級送至鄉級接種點，運輸過程都有溫度記錄表。遇有臨時或應急用苗時，需苗單位可自行向上級疾控部門領取疫苗，但必須攜帶專業冷藏箱(包)或安排冷藏車提取，必要時，上級疾控中心主動配送疫苗。

“規范都說得很明白，有些地方甚至每年還組織專門的培訓，但配送漏洞仍然難免。”北京一疾控中心的工作人員說，他認為和配送企業的責任心有關。

近年來發生的有關疫苗質量安全的事件中，也有一些是因為疫苗生產質量問題而引發事故，但由于疫苗運輸配送沒有嚴格按照相關標準執行而導致疫苗穩定性受到影響的還是占多數。

有的司機為了節省汽油，配送途中把制冷設備關掉，等快要到達目的地時再開啟，驗貨的時候雖然達到了溫度的指標要求，但實際上疫苗可能已經暴露在常溫環境發生了變質。

齊立平還透露，他曾經在驗貨的時候看到運輸車內的溫度指示已經高出要求溫度一兩度，“別看只有一兩度溫差，對于疫苗而言都是不可逆的，一旦配送中間溫度超標，整個配送鏈條也就全部廢了。”

齊立平認為，“這種行為不能說只是司機的個人行為，如果不是企業對運送成本的過度控制，加上疏于對配送司機進行安全培訓，這種情況應該不會出現的。更要命的問題是，對這一過程的監督幾乎是空白。”

二類疫苗“四統一”之難

針對疫苗所爆發出來的多起事件，近日，湖北省疾控中心分管疫苗管理的副主任戴裕海高調指出，為加強管理，從今年1月1日起該省已制定新規，對二類疫苗采取“統一招標、統一采購、統一配送、統一管理”的“四個統一”模式，以期規范二類疫苗。

戴裕海認為，二類疫苗屬收費疫苗，容易成為相關部門補充政府財政不足的創收點，所以才存在“既亂又繁榮”的現象。

“山西疫苗供給模式之所以會出問題，實際上就是主管部門直接參與制度設計并最終導致一家企業壟斷市場獨大，同時又失去有效的監管，出事自然難免。”湖北省疾控中心一位負責人在接受本報記者的采訪時說。

以往，二類疫苗在各個市、縣等都可以自行招標，經營環節多，費用高，進貨渠道難以監管。實行集中統一招標后，湖北省會根據全省二類疫苗的需求報告，對每一品名、規格的二類疫苗，確定3至5個生產廠家和每一種疫苗的供應價格，并在網上向全省公布中標的品名、規格目錄。同時實行專用條碼管理，保證每一種疫苗能查到源頭。戴裕海還預測，在統一管理下，二類疫苗的價格至少下降30%。

國內最大的藥品物流配送企業、湖北九州通醫藥集團北京公司的一位市場人士認為，鑒于疫苗的特殊性，就應該采取如同藥品招標配送的模式一樣，至少要確定2家以上的經營企業參與進來，實現有效的競爭，其實也增加了監管和自我監管的機會。

廣東省疾控中心在2006年因為疫苗而爆出腐敗窩案之后，也開始采取疫苗統一招標統一配送的類似管理模式。廣東省疾控中心相關負責人介紹，在采取統一招標統一采購和配送之后，也終結了過去只有一家經營企業代理的局面。

在疫苗流通過程中，這種“四統一”模式能否解決疫苗流通領域的弊病，多位疫苗生產和物流方面的人士都表達了“謹慎樂觀”的態度。中國疾病預防與控制中心 (CDC)一位不愿具名的專家認為：“只要疫苗的購銷還有利可圖，就難免出現權力尋租，產生腐敗也就必然難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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