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債危機vs歐元崩潰哪個才是真危機？

2011年08月06日 11:03
來源：經濟觀察報作者：賈爾斯·錢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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賈爾斯·錢斯

北京大學光華管理學院客座教授

當政客們沉浸于喋喋不休的意識形態爭論時，美國的金融機器正面臨隨時停轉的威脅，它為整個世界經濟提供血液和活力。就像人們無法想象自己的心臟會瞬間停止跳動，世人也從未預料到美國的金融機器也會有失靈的一天。而在大西洋的另一頭，布魯塞爾歐盟17國7月21日首腦峰會數日后，市場開始試探性賣出西班牙和意大利的國債，兩者價格應聲下落，收益率飆升。這樣的結果意味著幾天前的峰會完全是徒勞。會后僅一周，歐洲債務危機的緊迫性又恢復如初。

世界最大經濟體和債務國美國隨時面臨倒債風險，兩大主要國際貨幣之一的歐元則處于崩潰邊緣。人們似乎有理由相信全球經濟已近末日。但實際上，兩者中只有一個是真正的危機，另一個卻是在為將來的發展奠定基礎。

華盛頓正在進行的緊張的意識形態辯論，要解決的是一些根本性的問題，如一國的開支到底該多大、政府該增多少稅、納稅人的錢應該被花在什么地方等。美國政壇已經出現一股新的保守勢力，高舉兩百年前的獨立與自由大旗。1773年12月，殖民地人民銷毀了一船運入波士頓港的中國茶葉，以拒絕英國政府設定的高額進口關稅。這就是著名的“波士頓傾茶事件”。它標志著北美拓荒者向英國殖民者爭取獨立的第一步。美國當前的保守運動給共和黨的右翼勢力注入了活力，為了體現同當年拓荒者一樣的獨立精神，這一勢力亦以“茶黨”自居。不過，他們這次要擺脫的不是某個殖民主子，而是美國財政超支引發的債務。

美國當前國債已達14.3萬億美元，幾乎是GDP的100%，也達到了國會上一次定下的最高債限。1917年以前，政府每次舉債皆需國會投票通過。之后，國會為保證政府正常運作只設定一個限額，最初定在115億美元。自1962年3月以來，這個限額已經上調了74次，但債務仍不斷攀升，以至于已嚴重危及美國自身及世界經濟的穩定，美國必須減少負債。美財政部5月份宣布，8月2日國庫將花完最后一分錢，所以必須于此前再行舉債。保守勢力借機將辯論的焦點由提高債限轉向削減政府財政赤字。共和黨現控制著眾參兩院的多數席位，而“茶黨”占據了這些席位的25%，足以否決任何不合其意的議案。一些新入選的國會成員為準備2012年大選，也積極附和“茶黨”的辯論，趁勢撈取政治資本。

美國債務過重是不爭的事實，但沒人愿意承擔實施緊縮政策將帶來的眾叛親離的政治后果。然而，問題并非是縮減債務這個人所共識的事實，而在于由誰來買單。保守派反對向富人增稅，要求削減教育、基礎建設和社會福利等各類費用減少財政支出，但不包括軍費。自1960年代約翰遜總統實行社會福利改革以來，民主黨便以保障社會福利開支為己任，所以在這場辯論中堅持增稅——主要是征收富人稅——與削減軍費在內的各類開支相結合。

因此，美國的債務危機實是一場政治危機。可以肯定的是，共和及民主兩黨將于8月2日前后達成協議，只是不知道削減開支和增加稅收的比例。這樣的政治相持局面，短期也許會成為金融市場的障礙，但最終，它將降低美國赤字，使美元債務在較長時期內不斷減少，進而推動全球經濟的穩定。共和黨內的“茶黨”，在迫使政客們正視以往不愿面對的減少開支和借債的問題上，起了重要而有效的作用。

我們再來看比利時首都布魯塞爾，歐洲17國首腦為避免另一場金融災難，10天前在此聚首，為幫助歐盟成員國如希臘(情況最緊急)、愛爾蘭和葡萄牙，出爐了一個新方案。注意一下此事的背景：在始于1950年代的統一歐洲的愿望驅使下，以及法、德兩個歐洲最大國家和歷史宿敵積極倡導下，歐元于1999年誕生，但是支撐這一貨幣所需的政治和財政收支制度卻沒有形成。21世紀的前十年，歐元區經濟強勢增長，低通脹、低利率，令周邊國家產生了享受同等經濟成長的欲望，它們紛紛向布魯塞爾申請放棄本國貨幣而接受歐元。這些申請是否應該接受？當一位你所敬重的人告訴你他很想成為像你一樣的人時，你會感到與有容焉。于是德、法、荷蘭及其他幾個歐元體系的核心成員(英國除外并仍保持本國的貨幣)同意接納那些并不具備同等經濟競爭力和財政約束力的國家。顯然，在缺乏一個有力的、能全權調控各成員國支出及稅收政策的中央機構的前提下，將風俗、工作態度以及對支出和負債看法迥異的國家置于同一固定的制度內，勢必將歐元引入困境。

因此，歐元問題是本質上的且具有危險性。問題的解決途徑有兩個，其一，德國等較富裕歐元國家為希臘等經濟不振成員國提供大量援助。這些援助至少需維持十年，數量將達數萬億歐元，這將使主要歐元國對希臘、塞浦路斯、葡萄牙、愛爾蘭甚至西班牙和意大利的主權擁有更大程度的控制。德國強烈希望繼續維持歐元為其貨幣，因為它是歐元體系中最具競爭力的國家。弱勢歐元有助于德國出口，獲得更大的經常項目盈余。但即便如此，德國的納稅人還將被迫向歐洲南部那些小國援助多少錢？恐怕還要1萬億-2萬億歐元。

解決問題的途徑之二是分解歐元體系，這也是眼下歐元區的現狀。可能的情形是經濟弱勢國家如希臘、葡萄牙、愛爾蘭、塞浦路斯(其經濟利益與希臘的緊密相連)甚至西班牙最終脫離歐元區，或各自恢復昔日貨幣，或一起再建立一個歐元的分支貨幣體系，使歐元擺脫經濟弱國后因范圍縮小而變得更強勁。

除此兩種途徑，另一個變數的出現也許將有助于維持歐元體系的完整，同時緩解富有國家納稅人的壓力。這就是讓那些最初放款的銀行加大承擔損失的份額。迄今為止，歐洲銀行的境遇相對不錯。在布魯塞爾協議里，德國要求那些銀行(它們一旦收回貸款，將坐收全利)也應有所付出。7月21日，各國自愿達成方案，要求各銀行自行注消370億歐元的貸款，約占歐盟對希臘援助總額的27%。若這些銀行拒絕合作，歐洲央行就唯有自行消化其自2009年以來為支撐希臘經濟所購持的大部分希臘國債，它也許將因此破產，需重新集資上千億歐元進行大規模資產重組。所以，布魯塞爾會議的結束聲明加入了特別條款，注明銀行注銷借款的行動，僅限于希臘一國，并且所有歐元國保證今后不再要求銀行縮減其債款價值。

不過，歐盟諸國和世界銀行共同提供緊急救助款的份額分配依然懸而未決。2010年，世界銀行支付了對希臘1100億歐元救助款中的300億。時隔一年，歐盟官員希望世界銀行能再次承擔約300億歐元的援助款。但世界銀行的許多新興國家代表，如巴西的保羅·巴第斯塔，對此頗感不滿。他們的觀點是，以希臘在世界銀行所占股份，世界銀行對其援助額之大乃史無前例。如果希臘只是歐洲以外的一個新興發展國家，待遇會截然不同。一場戰火正在歐盟、歐洲央行、歐洲各銀行和世界銀行間悄悄醞釀。火上澆油的是，希臘到2012年時將需要追加援助，葡萄牙和西班牙境況同樣不容樂觀。事實越來越清晰地表明，不管7月21日會議聲明中特別條款的措辭如何，歐洲各銀行都需要為拯救歐元付出比以往更大的代價。許多持有大量希臘債券的銀行會因此而迅速破產，它們要么從此解體，要么并入其他銀行，或者成功引入新股東東山再起。

歐洲危機正中銀行業的要害，既是一場經濟危機，亦是一場政治危機。也許通過減少開支和債務，增強經濟競爭力，歐洲最終將迎來一個更光明的未來。但所需付出的代價和痛苦也將是高昂的，如失業、開支緊縮、銀行股東將承受的巨大經濟損失等。無論是從金融還是經濟的角度看，這場危機對全球的影響都將是重大而深遠的。(馬冰/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