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釋之：讓童工回工廠

中國莫要重蹈尼泊爾悲劇

世界銀行首席經(jīng)濟學家考希克-巴蘇：“1990年代反童工人士疾呼全球聯(lián)合抵制出自兒童之手的手織地毯后，許多尼泊爾地毯制造商聞訊，立刻將童工解雇，結(jié)果有5000-7000名女孩淪為妓女。立意良善的運動，最后反倒傷害原欲保護的對象。若是對經(jīng)濟學有更深入的了解，就不致犯下這樣的錯。”

財知道：深圳童工被遣返四川老家，近日，有人民日報記者赴涼山進行追訪。被遣返的彝族女孩吉覺阿呷抱怨，“在家哪一天不是這個樣子，喂豬、洗衣服、生火做飯、背起背簍去找柴。”并問記者：“在外頭打工跟在家哪里不一樣？都是做事。”記者給她照相時，她敏捷地躲開了，“不要讓我上電視，不然出去打工他們就不要我了。”你怎么看？

胡釋之：“都是做事，在外頭打工跟在家哪里不一樣？”這個問記者的問題非常犀利。我想這些女孩自己心中是有明確答案的，那就是，在外頭打工有錢賺，在家做事沒錢賺，所以這些女孩，在深圳時，很不配合媒體和政府的“解救”，很擔心失去難得的工作機會，很害怕被遣返，被迫回到老家之后，則很害怕失去再出去打工的機會。也就是說，這些女孩清楚知道，那些故意要剝奪她們工作機會的大人不是她們的朋友。

這也凸顯禁止童工法之謬，通過強行剝奪她們最渴望的工作機會，精準打擊號稱要保護的對象。禁止童工法實際就是強制失業(yè)法，而且實際不是禁止童工，不是禁止她們干活，而是禁止她們干有工資的活，即所謂雇傭童工。

這些機會在你看來或許都是很不好的壞選擇，但把她們眼中那個最不壞的機會給強行剝奪掉，會有什么后果？我想引用一段現(xiàn)任世界銀行首席經(jīng)濟學家的印度籍學者考希克-巴蘇的話，“據(jù)聯(lián)合國兒童基金會1995年所做研究，1990年代反童工人士疾呼全球聯(lián)合抵制出自兒童之手的手織地毯后，許多尼泊爾地毯制造商聞訊，立刻將童工解雇，結(jié)果有5000-7000名女孩淪為妓女。立意良善的運動，最后反倒傷害原欲保護的對象。若是對經(jīng)濟學有更深入的了解，就不致犯下這樣的錯。”中國莫要重蹈悲劇！

曝光涼山童工的記者為何后悔

我無意于美化深圳工廠里童工的生活，但我認為有一條是肯定的，那就是，既然這些女孩是受吸引自愿去的，你要幫她們，那你也得讓她們受吸引自愿離開。你要靠的是給她們提供更好的她們自愿接受的選擇機會，而不是靠禁止她們自由選擇。這絕不是幫助，而是如假包換的強制傷害！

財知道：其實早在2008年就有媒體曝光過東莞工廠里的涼山童工，當時也被大量遣返，近日有當時的記者出來談及往事，竟感到有點后悔，“童工也許真不能直接送回去，因為回去他們也無法改變命運，還不如留下來。” 你認為怎樣才能避免這種好心辦壞事的悲劇發(fā)生？

胡釋之：我前一陣提出過一個疑問，老說好心辦壞事，為什么好心人很少辦壞自己的事？為什么通常都是好心辦壞別人的事？為什么好心不會無限泛濫，而是會適可而止？比如好心人通常只會好心到呼吁最低工資標準提高到2000元，以致那些拿著1000元工資的人被迫失業(yè)，他們不會好心到呼吁最低工資標準提高到1萬元，以致拿著5000元工資的自己也要被迫失業(yè)。

所以要避免好心辦壞別人的事，第一條就是要懂得設(shè)身處地換位思考，“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自己拿著5000元的工資，肯定不會愿意那些拿著1萬元工資的大善人把你的工作非法化，那么，設(shè)想一下自己是那些拿著1000元工資的別人，會不會愿意自己的工作被號稱關(guān)心自己的大善人非法化？設(shè)想自己是好不容易走出大山在明亮的工廠里自食其力的彝族女孩，會不會愿意自己的工作被號稱解救自己的大善人非法化？出生在貧困山區(qū)家庭或許已經(jīng)是莫大不幸，出門找活路還撞上一門心思要遣送你回家的大善人，會不會欲哭無淚？

另外，自以為在行善的時候能不能講點道理，能不能不那么蠻橫暴力。你既然是在好心提供幫助，還怕說服不了別人，還怕別人不領(lǐng)情嗎？非要用強制手段不可嗎？強塞的幫助真的是幫助嗎？怕是你自己也不會相信吧。

我無意于美化深圳工廠里童工的生活，但我認為有一條是肯定的，那就是，既然這些女孩是受吸引自愿去的，你要幫她們，那你也得讓她們受吸引自愿離開。你要靠的是給她們提供更好的她們自愿接受的選擇機會，而不是靠禁止她們自由選擇。這絕不是幫助，而是如假包換的強制傷害！

比赤裸裸損人利己更卑鄙的是什么

考希克-巴蘇的研究顯示，“1990年代常可聽到要求立即禁止進口童工制品的呼聲。遺憾的是，這些呼吁肇因于不折不扣的誤解，且往往存有利己的經(jīng)濟保護主義；打著關(guān)心貧困兒童的幌子，實際上是要保障國內(nèi)就業(yè)機會免于外國的競爭。”

財知道：但有一種觀點認為，未成年人進入勞動力市場的決策，無論是由其個人還是父母作出，都很難說是“理性”的。所以通過政治過程立法禁止反倒是保障未成年人的權(quán)益。你怎么看？

胡釋之：這種把別人當傻子，進而把侵權(quán)正當化的論調(diào)我們再熟悉不過。比如反對農(nóng)地私有化的一個流行論調(diào)就是，如果不禁止農(nóng)民賣地，農(nóng)民會很輕易地因為貪吃貪玩就把自己的保命田給賤賣了，所以為了保護農(nóng)民長遠利益，必須禁止農(nóng)民賣地。何其雄辯啊！這么看來，農(nóng)民非但不應該痛恨那些強行剝奪自己地權(quán)的人，反倒應該感謝這些大善人，不然就是忘恩負義！

貶低他人理性也就為施加強制開辟了暗道。既然你是不懂得領(lǐng)情的蠢貨，那我為了幫助你，也就不能再和你有啥道理好講了，只能采取強制手段幫忙幫到底！把拒絕接受幫助的權(quán)利也給剝奪掉！

考希克-巴蘇的研究顯示，“1990年代常可聽到要求立即禁止進口童工制品的呼聲。遺憾的是，這些呼吁肇因于不折不扣的誤解，且往往存有利己的經(jīng)濟保護主義；打著關(guān)心貧困兒童的幌子，實際上是要保障國內(nèi)就業(yè)機會免于外國的競爭。”我想，比赤裸裸損人利己更卑鄙的是，在傷害你以后還試圖讓你相信他是為了幫助你免于自殘。

呼吁政府救助的隱含邏輯

政府不是個生產(chǎn)機構(gòu)，而是個強制機構(gòu)，官員不強制他人，他就沒有丁點能力給任何人提供福利。所以呼吁政府出錢把童工養(yǎng)起來，和呼吁政府強制某人出錢把童工養(yǎng)起來是一回事。那么，該強制誰好呢？強制你好不好呢？

財知道：也有很多人認為最應該拷問的是政府，呼吁政府給貧困家庭提供更多的生活補助。你怎么看？

胡釋之：首先就是哪怕政府真要給這些貧困家庭提供補助，也無權(quán)剝奪其自由。你看我窮，主動給我錢可以，但不能因此就試圖限制我外出工作。這不是幫扶，而是圈養(yǎng)和奴役。

另外要記住，政府不是個生產(chǎn)機構(gòu)，而是個強制機構(gòu)，官員不強制他人，他就沒有丁點能力給任何人提供福利。所以呼吁政府出錢把童工養(yǎng)起來，和呼吁政府強制某人出錢把童工養(yǎng)起來是一回事。那么，該強制誰好呢？強制你好不好呢？沒錯，你是被征過稅，那么，對你加大點征稅力度好不好呢？

所以這種看似慷慨無比的呼吁實際很精明。“我希望政府強制所有人去救助窮人，但最好別強制我和我的家人”。“我希望政府運用強制力在一夜間消除貧困，但最好不要侵犯我和我家人的財產(chǎn)權(quán)。”

當務(wù)之急是停止傷害

不管你接下來是不是愿意每個月從自己工資里拿出幾千塊去幫助這些女孩，也不管她們是否愿意接受你的幫助，并接受你的建議回家讀書。在她們愿意接受并已經(jīng)接受到你的真切幫助之前，請呼吁停止對她們的傷害，讓她們回歸本來的正常生活，回歸自己的工作崗位。

財知道：那你認為當務(wù)之急是什么？

胡釋之：當務(wù)之急是停止傷害。不管你接下來是不是愿意每個月從自己工資里拿出幾千塊去幫助這些女孩，也不管她們是否愿意接受你的幫助，并接受你的建議回家讀書。在她們愿意接受并已經(jīng)接受到你的真切幫助之前，請呼吁停止對她們的傷害，讓她們回歸本來的正常生活，回歸自己的工作崗位。

1990年代，美國勞工部的執(zhí)法人員曾經(jīng)把一個14歲的球童視為非法童工，威脅要重罰棒球隊，導致這個球童不得不被球隊開除，失去工作。這在當時的美國社會引發(fā)巨大爭議，最后是勞工部長出來“寬容”地宣布球童可以例外，這個球童才得以回到工作崗位。這些涼山女孩也會“幸運”地享受這例外嗎？

胡釋之系宏觀經(jīng)濟學者（您可以通過微博與作者聯(lián)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