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GDP考核 要生態考核

國務院總理李克強在今年的政府工作報告中，明確提出加強三江源生態保護，落實主體功能區制度，探索建立跨區域、跨流域生態補償機制。這對于青海三江源保護區來說，意義非凡。

2014年2月，中國正式啟動了三江源生態保護和建設二期工程，總投資達160億余元，二期保護工程相比一期工程，資金投入增加了1倍還多。

青海三江源地區平均海拔4000米以上，保護區總面積39.5萬平方公里，是長江、黃河和瀾滄江的發源地，被譽為“中華水塔”和“亞洲水塔”。而處于三江源核心區的玉樹藏族自治州，承擔著二期保護工程極為艱巨的任務。

3月4日，經濟觀察報記者專訪了全國人大代表、青海省玉樹州州長王玉虎。

二期工程突出“以人為本”

經濟觀察報：玉樹是“三江源”核心區，三江源的一期保護工程已結束了，二期工程開始了，二期在側重點有沒有什么變化？

王玉虎：從我的感覺來說，二期保護工程總結了一期的經驗，也調整了一些思路。比如一期工程主要是建設，二期工程就重在保護。二期工程突出了以人為本的思路，因為最終還是要解決人的問題。

從氣候變化上講，工業化帶來溫室效應，我們要遵循這個規律。實際上我覺得保護很簡單，藏族有句話，“人靠畜，畜靠草”，保護生態就是保護草原，就是不要過度放牧，不搞大量的礦產開采，因為環境生態本身就十分脆弱。所以一期工程里，為了保護草，建設了大量的網圍欄，實施了減畜禁牧的政策，努力把畜減下來。

通過減畜，人搬遷了，生態自然就得到了修復。但是，人是要靠畜來生存和生活的，因此國家就應該對人給予保障。二期工程重在保護，所以我們的主要工作是滅鼠和滅蟲，這個災害了不得。下一步，我們再逐步減少圍欄，治理沙化、荒漠化、黑土灘，讓草原生態得到修復。

經濟觀察報：為什么要逐步減圍欄？

王玉虎：圍欄的目的就是不讓牲畜到那里吃草，現在牲畜減下來了，還用得著圍欄嗎？我們可以把建圍欄的錢，用到保障人的生活上。

經濟觀察報：也就是說一期工程建圍欄是必要的，現在減圍欄也是必要的？

王玉虎：是的，一期工程圍欄建得多，現在就很少建了，把建圍欄的錢用來保障人。

經濟觀察報：關于建設網圍欄這個事兒，很多專家學者對此有不同的意見。諸如建設網圍欄，會干預野生動物的自由遷徙，引發生態失衡。另外也有學者提出，減畜禁牧政策并不科學，你對此的觀察和體會是什么？

王玉虎：這些意見我也聽到過，有沒有道理？或者說二期工程應該怎么辦？我認為現在最重要的是大家要轉作風，我們的專家學者們，需要到實地去、到現場去，認認真真地、扎扎實實地搞調研，對一期工程進行全面評估，看一看一期工程的項目產生了多少效益，再好好討論二期工程該怎么搞。

經濟觀察報：也就是說，你認為一期工程還是發揮了非常大的作用？

王玉虎：確實發揮了作用。整個保護的效益已經看得到了，你看，一期保護工程實施8年了，農牧民搬遷下來也已8年了。就玉樹來說，6000多戶農牧民都能穩得住，國家也給予了生活保障。

然后，下一步最好的辦法就是大量設置公益崗位，解決這些牧民的就業問題。就像我們過去把伐木工人大量轉為護林員。現在，對牧民也可以這樣，不光是把牲畜減下來，還要讓牧民來保護草原。比方說，每6000畝草原設一個公益崗位，用崗位的收入補償牧民減畜的損失。這是最好的辦法，這樣一來，牲畜減下來了，牧民也就業了，草原得到了管護，生態也得到了保護。

讓牧民慢慢退出草原

經濟觀察報：這樣是不是也最低限度地降低了對牧民生活方式的改變，從而減少對政策的抵觸？

王玉虎：是啊！這個我認為是最重要的。國家應該支持設立公益崗位，可以低標準，廣覆蓋，讓牧民有一個慢慢地退出草原的過程。

不管是從保護生態的角度說也好，還是從改善牧民的居住環境說也好，都是要逐步搬遷到城鎮里的。但是你要知道，過去牧民都是單家獨戶，搬到城鎮，就生產生活來說，是一個根本性的轉變，這個轉變是很難的。這一代人，大部分四五十歲的，他的勞動技能是轉不過來的。

所以，我們要從戰略的角度來考慮。這一代人不行，下一代不一定不行，我們可以瞄準未來，讓老一代盡量不離開草原，穩定下來，然后瞄準長遠，把下一代的勞動素質技能提高，讓他更好地適應城鎮。

經濟觀察報：就是說鼓勵移民到城鎮里，但不強求？

王玉虎：不強求！愿意搬下來的，我們盡量讓他穩住，國家在政策上、在資金上、在產業上將鼓勵他們再就業。在這點上，重點是要抓兩頭，一頭是老人，政府一定要出臺政策，把他們養起來著，讓他們有穩定的生活保障；另一頭是孩子，重點抓教育，提高了他們的素質，讓他們有了知識和勞動技能，自然而然地就適應了城鎮。對于中間的青年人群，就是給他們創造就業崗位，比如說采集業、運輸業、加工業，扶持這些產業，引導年輕人就業。

其實高原藏區的城鎮化，就是這樣一個演變過程。牧民從狩獵牧民到游牧民，再到農牧民，再到完全城鎮化，變成市民，這是一個由游牧文化到農耕文化再到工業文明的進程，我們要尊重這種規律。

探索生態考核

經濟觀察報：玉樹較早取消了對官員的GDP考核，以生態保護為發展導向。我想知道，在沒有了GDP考核之后，你們用什么指標來考核官員？你們是如何探索的？

王玉虎：像玉樹這樣的地方，我認為取消GDP考核，就是為了更好地造福人類，更好地讓下游地區可持續發展。在這樣一個地方，基礎的交通條件不具備，人才奇缺，自然環境惡劣，能搞什么工業？發展什么經濟？

所以，把三江源的生態保護好、把黃河、長江和瀾滄江的水源涵養好、保護好，就是我們最大的功勞。所以，取消對我們的GDP考核是非常科學的，真的是英明戰略之舉。

沒有了GDP考核，我們就有了生態考核。也就是說我們考核的是“保護生態的效果”，看一個官員是不是守住了青山綠水，是不是保持了水質優良、水量充沛的環境，有沒有出現水土流失的現象。然后，根據我們的定位，也會有一些產業發展的考核，比方說發展旅游業，發展商貿業，發展無污染的特色產品加工業。不是一點兒都不考核經濟發展，因為老百姓還需要一些產業來就業，地方經濟還需要適當的發展，只是這些產業都必須是綠色的。

經濟觀察報：我非常理解這個考核思路的變化，但是“保護生態環境”如何來量化呢？

王玉虎：生態保護可以有這樣的量化，比如二期工程，今年就要下達退牧還草、減畜禁牧、黑土灘治理，滅鼠的任務，這些都是具體的工程項目。那我們可以設定一個完成的總目標，再逐級量化。對于官員來說，有明確的任務指標了，可量化的考核也就有了。下一步，我們要把老百姓的生態保護意識、保護工程實施過程出現的問題，都納入到考核的內容里，比方說對學生的生態理念教育，就可以考核，也能夠考核。

經濟觀察報：作為州長，青海省政府對你也要考核，你覺得壓力最大的工作是什么？

王玉虎：就玉樹來來說，這幾年我們最主要的工作壓力是災后重建。另外，我們同樣要發展經濟，要發展能適應環境、實事求是的經濟。再一個就是改善民生，要把國家在農村牧區的政策落實好，地方也要做一些配套保障。

保護生態方面也有壓力，要把國家的生態項目實施好，讓玉樹的全體居民具有生態文明的理念，我作為州長，這是我的責任，也是我的壓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