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持人手記：一個共產主義老戰士如何做企業

“堅定地信奉共產主義，這一跟本期訪談并不直接相關的表態，卻讓我找到了解讀王正華和春秋航空的鑰匙，他的戰略選擇、經營方法，包括他的為人處世，都深刻得打著那個年代的烙印。”

王正華，春秋航空創始人兼董事長，國內廉價航空第一人，億萬富翁。這幾個標簽，是大眾熟知的他，一個自身生活異常節儉，并且在航空業，把低成本做到極致的企業家。

但他還有一個標簽，大眾未必知道，1944年出生的他，今年70歲，是個“共產主義老戰士”。

這場訪談的主題，是“航空安全”，馬航的飛機在烏俄邊境被導彈擊落，本不是一個關鍵問題。可說到這兒的時候，老爺子來了精神，開始大罵“美帝國主義”：“人家烏克蘭和俄羅斯的事，你沒過去插什么手？這件事背后的兇手就是美國。你看吧，全世界，哪里有美國插手，哪里就有混亂，美國全世界搗亂……”各種那個年代熟悉的話語體系和用詞噴薄而出，老爺子越說越激動，說了將近20分鐘，才我的打斷引導之下，才收住。

專訪談到后面，逐漸深入，開始脫離企業經營和商業，進入到世界觀價值管的層面。王正華說：“我堅定不移地信仰共產主義”。交談中我得知，春秋航空內部設有黨支部，黨支部書記是王正華的老搭檔，在公司中發揮非常重要的作用，核心的管理層和表現優異的骨干員工，王正華都會發展他們入黨。而且，每年都會有一個非常盛大而正式的入黨儀式，會在黨旗下莊嚴宣誓。

深刻的年代烙印

這個側面，是2年前，我和王正華第一次做專訪時沒有見過的。一般聊財經和企業的話題，不太會涉及嘉賓的政治立場。可這部分似乎和主題無關的內容，卻讓我找到了解讀王正華和春秋航空的鑰匙，他的戰略選擇，他經營企業的手法，包括他的為人處世，都深刻得打著那個年代的烙印。

首先，他有著“人人平等”的情節，尤其照顧普通老百姓和低收入者。

王正華有一個理想，就是“讓農民工也坐得起飛機”。

他說，中國歷來有這種天上人間的文化，玉帝王母的傳說，牛郎織女的故事，中國的老百姓，都渴望能坐一次飛機，都渴望“上次一天”, “看看在云層中穿梭的飛機，看看下面的湖泊河流，城鎮村莊，是多么美妙的感覺。”

訪談中，他特別講到了一個“孝子”的故事，這位從農村出來，家人省吃儉用供他上學的年輕人，父親的愿望就是坐一次飛機，可那時候機票太貴，要1000多塊錢，剛畢業工作的他負擔不起。后來機票便宜了，他把家里所有的親戚都請著坐了一趟飛機，回村之后，受到了英雄般的歡迎。

在商旅人群看來，辛苦勞碌的飛行，在王正華口中，也充滿了這樣的憧憬和詩意。他說他自己是“接地氣”的。這接地氣其實是他認為，所有的人，哪怕收入最微薄的人，也應該擁有同等的權利。

其次，他有那個年代顯著的“吃苦”和“節約”的精神，對“享受”有一種近乎本能的排斥。

對王正華的節約，我是耳聞已久的，上次專訪，就聽他說了他的名句：“錢，一半是賺出來的，一半是省出來的。”也知道，他出國從來都是住印度人、馬來西亞人等開的廉價旅館，不在酒店吃花錢的早餐，自帶高壓鍋煮大米粥。

這次去到他的上海總部，看到他辦公室，還是驚訝到了。作為億萬富翁，他仍蝸居在一個十幾平方米的小辦公室里，里面一張窄窄的長沙發，是他20年前花100塊錢買的，一直到今天還在用，午休或者加班不回家的夜晚，他就在上面睡覺。“堅定得信奉共產主義，這一跟本期訪談并不直接相關的表態，卻讓我找到了解讀王正華和春秋航空的鑰匙，他的戰略選擇、經營方法，包括他的為人處世，都深刻得打著那個年代的烙印。”他辦公室外，一個十平方米的小隔間，滿滿當當擠著4張辦公桌，就是集團的辦公室。

有趣的一個小細節是，王正華說，他看到別人抽那個抽紙，“刷刷刷，連著抽2、3張，看著我就很生氣，一張紙擦不干凈你的嘴呀。我一張紙巾要用好幾天，擦完了再放到褲兜里，下次再拿出來擦。他們跟我說不衛生，擦自己的嘴有什么不衛生的。”說著，伸手進褲兜，果然摸出了一張紙巾。

也是在這種理念的影響下，他一直做的都是“廉價航空”，把低成本和省錢做到了極致。他的航班上不提供餐食和飲料，需要的旅客自己花錢買。一架A320飛機，別的航空公司156個座位，他的飛機上裝了180個。

而且，他還想在飛機上賣站票。“我希望未來我的航班，一半是坐票，一半是站票。”他說，反復研究，安全是沒有任何問題的。“那些說不安全的人，更多是從賈母、林黛玉的角度考慮問題。想想春運十幾二十多小時，人擠得前胸貼后背，老百姓都站回家。飛機上站2、3個小時，有什么的，而且還不是完全站著，有一個小吧椅，可以半坐著。”

所以，春秋航空的機票，一般都比別的航空公司便宜20%到30%，而且常有199、299元的特價票。王正華的一句口頭禪是：“老百姓過日子，能省干嘛不省。”

最后，他有那個年代的“奉獻”精神和“天下為公”的分享精神。

“共產主義者”

雖然王正華是億萬富翁，可你在各種富豪榜上完全找不到他的名字。因為他把公司70%的股份，都分給了公司的管理層和員工。

他自己說：“我可以說完全沒有物質欲望和對金錢的欲望，我工作是因為勞動是我人生的第一需要，我要一直干到老年癡呆。我曾經想把我所有的股份，平均分配，給每個員工一人一份。但被我們的領導攔住了。他說你要想做事情，就一定得控股，所以最后我留了30%的股份，保持相對控股。”

一人一份，平均分配，從中我們看出“共產主義者”的影子，可惜王正華的這個共產主義愿望沒能實現，后來，他自己也反思說：“共產主義有兩個前提條件，物質極大豐富和人民群眾的思想覺悟，極大提高。這兩點，現在都還做不到。”

但是，你要覺得王正華是個教條迂腐的“老布爾什維克”，那你就錯了。共產主義理想，不足以支持春秋航空20年穩定持續得發展。王正華是個很有商業智慧的人。

例如，當年他請了CEO來做日常業務的管理，為了充分給管理層放權，他承諾不參加高官會，就真得不再參加。

再例如，公司發展到今天，想上市。他本人對“上市”這件事是極看不上的，他說那都是不義之財，不是真正你賺來的。“但公司的年輕人都想上，那我也同意上。”

“財聚人散，財散人聚”，商界顛撲不破的真理。王正華自己損失了財富，卻也換來了一個穩定持久凝聚力強的管理團隊。

所有這一切，還回答了另一個我一直疑惑的問題：在國有壟斷的航空領域，民營航空都逐漸凋零，春秋航空緣何能逆勢生長，不斷發展壯大?

訪談結束后，閑聊，王正華說他很欣賞習近平，也覺得他特別不容易。“國家發展到今天，改革和治理都特別不容易。民主是個昂貴的制度，必須與社會經濟的發展相伴隨，中國現在還沒到那個時候。”

對現行的權力系統，王正華是高度認可的。他堅定地信奉共產主義，企業設黨支部，雖然是民營企業，但某種程度上，春秋航空與現行的體制是一體的。與東星航空的蘭世立等民營航空的“斗士”不同。他不覺得自己受到了什么不平等對待。雖然沒有好的航線，但他匍匐著，毛巾擰水一樣壓縮成本，給最基層的老百姓服務，也能安然無事并持續盈利，發展壯大。

最后的最后，我只是有一點小小的擔心春秋航空的未來。一個小小的確意味深長的例子是，訪談開始前，王正華大罵百度，說：“百度上很多假的鏈接，讓老百姓買了假機票，吃虧上當后來罵我。我說你們應該去罵百度啊。”

我問他，為什么不買“春秋航空”，這個關鍵字呢？他說：“春秋航空是我的品牌啊，是我們這么多員工20年做出來的，我為什么要跟它買。百度最壞了。”

互聯網、移動互聯網時代滾滾而來，春秋航空卻被遠遠得甩在了時代之后。

況且，越來越多的對“省錢”并不那么熱衷80后、90后，成為消費主力后，春秋航空的未來在何處呢？

但仔細想想，又何必多慮，江山代有人才出，難說二代接班之后，能與時俱進，把春秋航空帶到更高的高度呢。

回到王正華本人，1944年生人，70歲，長在紅旗下，作為一名共產主義老戰士，他已經取得了他那么年齡段和歷史時代的人難以取得的成就。

人不能脫離歷史背景而獨立存在，作為市場中摸爬滾打取得成功的企業家，某種程度上，王正華已經超脫了他的時代，值得贏得掌聲與尊敬。

《總裁在線》獨家對話

春秋航空董事長王正華《王正華的航空“安全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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