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健芳 胡蓉萍 龐麗靜 種昂
2月10日下午，南京金海威國際供應鏈管理股份有限公司召開了一場事關公司全年運營的會議。
“主要是討論國內外市場形勢以及我們如何去應對”，公司集團副總裁周春年說，“我們判斷未來銀行可能會繼續收緊資金并提高資金價格。”
在金海威國際會議召開的兩天前，2月8日晚，中國人民銀行決定自2月9日起上調金融機構人民幣存貸款基準利率0.25個百分點。
這是2011年的首次加息，此舉被視為銀根收緊的又一個信號。多數經濟學家認為央行加息是因為即將公布的消費者物價指數(CPI)超預期所致，央行試圖通過提高資金價格來控制消費價格。
自去年下半年起，價格上漲引發的通脹壓力無法扼住。
這個春節，家住濟南的趙先生沒有買超市里標價48元的大白菜，也沒有買商場里標價1200元的羽絨服。“太貴了，錢要計劃著花呢”，趙先生說。
從數據上看，此次通脹比2008年初似乎好一些，但在國泰君安宏觀分析師王虎眼中，此次通脹更嚴重。“2008年初是結構性通脹，主要由食品價格上漲引發，但這次卻是全面通脹，食品和非食品價格都在上漲。”王虎說。
央行一次次試圖通過控制增量資金扼住通脹，而天量的存量資金卻在肆意流動，隨時可能挑逗任何一個領域出現突發性價格暴漲。
通脹在發酵
2月8日，坐在從上海回北京的火車上，中信證券首席宏觀經濟學家諸建芳坐臥不安，“我一直在等，一直在等，為什么還不來？”
讓諸建芳焦灼等待的是一個訊息。1月17日中信證券宏觀報告中指出，“利率最快在春節期間會提高25個基點。”但到2月8日晚上6點，春節假期即將結束，加息靴子仍未落地。
晚上六點半，諸建芳終于等到那條讓人煎熬的信息，“有人給我短信，說央行加息了，與央行公布時間幾乎一致。”
中信證券認為，加息最直接誘因是1月份CPI過高，“我們預期1月份CPI會達到5.2%。”而中央財經大學銀行業研究中心主任郭田勇認為如果政策不主動管理通脹預期，全年CPI最高可能超過6%。
在王虎眼中，這次是全面通脹，食品和非食品價格都在上漲。引發非食品價格指數漲幅過快的原因主要是生產者物價指數(PPI)推動。從2010年8月份到11月，中國PPI同比漲幅連續4月超預期，2010年12月，王虎預測PPI同比漲幅為5.3%，但實際漲幅達5.9%。進入2001年1月份，王虎發現PPI加速上漲的趨勢未變，他更擔心核心CPI上漲超預期。
王虎將PPI上漲加速歸咎為美國量化寬松貨幣政策，“美國量化寬松推升美國通脹預期，導致美國PPI的回升，中國的PPI不可避免地受到影響。去年7月以來，銅、鋁、小麥、原油等大宗商品價格開始普遍上漲，這種上漲趨勢在今年1月份明顯加速。”
“的確，國際流動性充裕帶動的國際農產品價格上漲，進而推動國內農產品價格上漲，這些都是當前物價上漲的因素。”銀河證券首席經濟學家左小蕾說，不過她認為更多的原因還是貨幣超發所致。“與2007年和2008年的物價上漲相比，這一輪的物價上漲是流動性過剩導致的。”
流動性過剩的始發點在2008年金融危機后，政府反危機手段讓2009年和2010年銀行放貸近18萬億。“今年1月，大家都認為1月份信貸投放不可能達到7000億-8000億元，但市場卻傳出信貸投放超過1.3萬億。”王虎說。
資金緊張嗎？
在南京金海威國際副總裁周春年的感覺中，這輪宏觀面的資金寬松并未惠及給企業，“我們感覺資金異常緊張。”
南京金海威國際是一家貿易公司，公司融資方式主要是貸款和匯票貼現，融資對象有南京當地的中國銀行、工商銀行、江蘇銀行和中信銀行。最近該公司向中信銀行貼現一筆業務時發現，按照中信銀行的要求，承兌匯票幾乎無法貼現，中信的答復是中國銀行上海分行陸家嘴支行給中信銀行的貼現門檻突然提高。
“企業觀測資金緊張與否有個很好的指標，那就是承兌匯票貼現，如果資金松，匯票貼現門檻就低；如果資金緊,匯票貼現門檻就高。”周春年說，現在銀行從三個方面提高企業承兌匯票貼現難度：第一要求額度提高，必須是50萬元以上額度；二是對出票銀行進行限定，以前華夏銀行的承兌匯票都可以貼現，現在必須是工、農、中、建四大行票才能貼現；三是對票據背后粘連有更高要求。按照這些要求，企業幾乎貼現不出資金。
相比南京金海威國際，上海德邦物流有限公司就十分樂觀了，這家物流企業打算今年新增網點700家，新招員工1.3萬人，如果按照每個網點90-100萬元費用計算，今年共需投入6億-7億元資金。
“資金都是趨炎附勢的，2008年我們資金最緊張時，我們與深圳建行的貸款利率達到8%-9%，最高達到11%-12%，現在雖然貸款利率提高，但加息后也不過6%多點。而且，我們去年幾個股東方增資了2.2億，加上我們預期4億元滾存利潤，企業需要向銀行融資的額度不到2億，年前我們已經解決了一部分。”德邦物流副總裁康波說。
企業層面資金供求是苦樂不均，但多家銀行認為現階段總體資金面普遍偏緊，交行投資銀行部一位負責人表示：“流動性在大口徑上是充裕的，在小口徑上是緊張的。”
他所說的大口徑是指整個國家層面的，小口徑則是指各個行業、機構的資金面松緊不一。
本報從某股份制銀行獲得的權威數據表明，該行去年年末的信貸余額中，信貸前五大行業為制造業、批發零售業、交通運輸倉儲郵政業、房地產業、水泥環境公共設施管理業。該股份制銀行2010年前十大信貸客戶中有發改委物資儲備局、中國電力投資集團、北京土地儲備中心朝陽分中心、廣東公路局、華能電力、首鋼、各地交通運輸廳等，排名靠前的信貸客戶中，民營企業很少。
今年1月的信貸也大多集中在大型基礎設施建設項目、地方融資平臺和房地產開發貸三類項目的后續貸款上，民間資金需求依然受到抑制。
在民間領域，資金層面很是吃緊，“一些地方資金隔夜拆借利率達到7%以上。”光大銀行首席經濟學家潘向東告訴記者。
資金堰塞湖
加息和上調存款準備金率針對的都是增量資金，而巨額存量資金的肆意流動，隨時挑逗任何一個領域出現突發性價格暴漲。
即使到現在，菜農李福華仍很懷念去年那段短暫的幸福時光。因為游資涌入，去年辣椒價格最高時竟被炒到6元/斤。雖然大部分利潤讓批發商、游資炒作者賺走了，但菜農能把辣椒最高賣到2元多一斤已經很知足了。辣椒的成本達到0.6元/斤即可保本，李福華因辣椒被熱炒而受益。
但李福華的高興沒有持續多久，他發現，辣椒的種植成本比原來大大提高。他給記者算了一筆賬，化肥從2200元/噸漲至3200元/噸，農藥支出增加了約20%-30%，薄膜價格也從去年1.5元/平方米漲到了2元/平方米，而雇傭勞力以前一天只要100元，現在是120元一天。
更讓李福華感嘆的是，沒有只漲不跌的行市。2010年11月下旬，辣椒在短短十天內，就從1.2元/斤跌至0.6元/斤，足足降了一半。去年辣椒價格最低時甚至只有0.1元/斤，無論是菜農還是批發商都虧得血本無歸。
除了辣椒，在那段時間，游資還把大蒜、玉石、綠豆、生姜、花椒、茄子、苦瓜、香菇、紅酒……這些品種都輪番炒作一遍，之后資金匍匐下來，開始尋找新的方向。
每年，房地產都是重金囤積之地。
央行 《2010年金融機構貸款投向統計報告》披露，2010年金融機構房地產人民幣貸款新增2.02萬億元，占全部人民幣新增貸款7.95萬億元的25.4%，比例超過了2009年。
1月26日，繼去年兩次房地產調控政策之后，新一輪房地產調控開始實施，“新國八條”提出了限購、地方政府確定房價目標、二套房首付提至六成等措施。隨后，重慶、上海兩市同時宣布啟動房地產稅改革試點工作，為本輪房地產調控再加重磅。
“伴隨著政策效果不斷顯現，預計年內全國房地產價格下降超過5%，上海重慶等主要城市房價下降超過10%。”瑞穗證券大中華區首席經濟學家沈建光說，而王虎表示，一些大城市周邊可能會下跌15%。
在對房地產悲觀預期下，買房人開始猶豫，一名之前在萬科工作7年、最近剛加入國泰君安的一名研究員本來打算買房子，最近他表示將購房計劃推遲到下半年。
這不是個體行為，更多的短期資金在窠臼不出。根據央行第四季度貨幣政策報告，全年新增住戶存款中活期占比為56%，四個季度的活期存款占比分別為42%、51%、55%和135%；非金融企業全年活期存款占比為55%，存款活期化趨勢十分明顯。
“流動性像一個怪胎，出現了結構性差異。”潘向東指出，“2011年四季度以來國內寬松的貨幣投放，若缺乏一個有效市場進行稀釋，必然會在商品和一些資產領域發酵，去年資金在小品種市場炒過，今年可能就奔向鋼鐵、銅、錫這些大宗商品市場。”
他擔心，由于物價上行的成因復雜，因此通過單一的強有力的貨幣收縮短期內很難達到抑制通脹的效果，相反卻對經濟的抑制作用較為明顯，特別是對民營經濟的抑制將更為顯著。
備戰通脹
多數企業既要防止政策過度緊縮引發的經濟崩盤風險，又要應對通脹發酵之后企業成本上漲和利潤下滑的現實。
南京金海威國際的周春年很擔心今年下半年經濟可能下滑，這將引發企業運營風險，“地方融資平臺貸款少了，由投資推動的經濟肯定會下滑。”
這種擔心并非多余。王虎說，去年第四季度和今年第一季度是這輪經濟增長的高點，從今年第二季度開始，經濟可能就會往下走。
“經濟下滑，企業銷售收入肯定會減少，但人民幣升值加速、國內通脹慣性、資金成本、原材料成本和勞動力成本上漲都會導致企業成本提升，企業利潤肯定會壓縮。”周春年說。
所以，南京金海威國際必須要做出應對，“去年我們的業務量做到40多億人民幣，今年必須提前籌劃，在經濟下行前2-3個月減少倉位，我們不在乎經濟上行時少賺多少錢，而要避免經濟下行時少賠多少錢，因為經濟最迅猛下跌時一個月可能會陪4000萬-5000萬。”周春年說。
新疆伊犁禹宮啤酒有限公司(簡稱“新疆伊犁雪”)是一家產量萬噸左右的地方小型啤酒企業，其啤酒生產的主原料是大麥、麥芽和啤酒花。通脹之下，這家企業正受到各種成本不斷上升的困擾。公司總經理孫傳宏對本報表示，油價上升導致2010年運輸費用增加了30%以上；未來人工成本要漲20%左右。更重要的原材料價格上漲，當地大麥價格從2009年7月份的1300元/噸漲到目前2000元/噸以上，麥芽價格從去年2600元/噸漲到目前的3000元/噸。
為了減少成本壓力，伊犁雪不得不一次儲存夠半年用的原材料，這占用了伊犁雪不少流動資金。嶗特啤酒公司負責人也表示，沒有通脹壓力時，原材料可以分期分批采購，而通脹預期比較明顯時，就要加大庫存化解成本壓力，一般要庫存半年左右的量。
目前，各種成本疊加讓伊犁雪總經理孫傳宏壓力很大，他打算今年4月份將伊犁雪啤酒提價10%-20%，目前15-16元/包，提價之后將漲至17-19元/包，這樣可緩解一下成本壓力。
但提價并不是每個企業都有資格采取的辦法。“家電企業成本壓力較大，但整體家電企業目前不敢輕易說漲價，尤其不在老產品上提價。”家電行業專家羅清啟說。
青島海爾股份有限公司證券事務代表劉濤回憶，從去年下半年開始，海爾電器所需的銅、鋁、鋼板價格都在上漲。銅價從2008年到現在已經翻了4倍。目前青島海爾的應對措施是走高端路線，在新產品上提升功能和技術含量，比如推出具有顛覆性的產品，如卡薩蒂冰箱系列以獲取較高利潤。去年海爾高端冰箱銷售額同比增幅達57%。另外，海爾集團經營上正在推廣模塊化，基本零部件制成通用的模塊，進行集中采購降低成本。
對于家電、啤酒等傳統企業來說，通過大規模擴張產能回避風險已是不可能。但對于新銳企業德邦物流來說，擴張則是應付通脹的最好手段。他們今年擴張時間比往年都早。“去年我們是3月份之后才開始增設網點，今年1月份就開始新設網點。”德邦副總康波說，“不過，如果今年中期由于宏觀調控經濟往下走，我們會適當放慢擴張步伐的。”
(本報記者宋堯、張瑋對本文亦有貢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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