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Talk 1GSK內審調查在今年3月底開始收網，而辭退行動隨之開始，對于公司認為有問題的員工，必須被開除或勸退，并扣發兩個季度獎金，不配合者將收到“不清潔離職證明”。
• Talk 2在內審中，數位員工證實公司通過管理層隱晦釋放一些或是安撫、或是威脅的信息，以不符合公司規定就會被警告甚至開除相威脅，不讓員工接受任何媒體采訪。
• Talk 3“在國內這種現行體制和醫藥大環境下，沒有任何一家藥企可以獨善其身，做到真正干干凈凈、一塵不染的銷售推廣，體制內生態鏈已經形成，適者生存，違者湮滅。”

如暴風雨般，葛蘭素史克（GSK）正試圖與過去數年的違法銷售行為劃清界限，這家在華雇傭了逾3000名醫藥代表的國際醫藥巨擘已計劃對其中近1000名予以辭退。

“要求一周內走人，不給任何緩沖期。”4月2日深夜，張宏告訴鳳凰財經，分布在GSK各銷售大區的超過4名員工向鳳凰財經證實了同樣的境況。在前一日，張宏與數十位同事一道出現在GSK位于上海的總部，以白布黑字橫幅要求“還我血汗錢”。      

GSK此次行動是對1年前的賄賂丑聞尋找埋單者。2013年6月，中國經濟犯罪偵查部門指控GSK通過700余家旅行社向中國官員、醫生行賄高達30億元人民幣，而其中一些旅行社向GSK高管提供現金和“性賄賂”以獲得相應業務。在此中，包括GSK中國副總裁兼企業運營總經理梁宏、GSK中國副總裁兼人力資源部總監張國維、法務部總監趙虹燕、商業發展事業企業運營總經理黃紅均被逮捕。

稍后，GSK中國公司予以公開道歉并對所有醫藥代表啟動內部合規審查。GSK對外部門3日向鳳凰財經回應稱目前合規調查尚在進行，如果調查結果表明相關員工的行為完全符合公司的政策，員工將會收到獎金；如果發現相關員工違反了公司的政策規定，公司將根據情節的嚴重程度，給予警告甚至解職處分，并有可能不發放獎金。

3月底，辭退行動已正式開始。“公司認為有問題的員工，必須被開除或勸退。”張宏表示，“而對于這些員工，公司沒有給出明確的文件說明他為何違規，違反了哪一條，要受什么程度的處罰。”

對于被辭退的醫藥代表，GSK均要求放棄去年第四季度及今年第一季度的獎金，對于內審中的賬單也不予報銷。據了解，通常來說，每季度獎金約合三個月的基本工資約兩萬元，而報銷資金則基本達到1萬元以上。

“都是讓大區經理口頭傳達給地區經理，再由地區經理口頭轉告給相關代表。”已“自動離職”的醫藥代表陳飛告訴鳳凰財經，“如果這些醫藥代表不自動離職，公司會強行辭退，威脅將把記錄個人污點的辭退書放入個人檔案里，會影響以后找工作。”

鳳凰財經所見到的多份離職證明顯示，被辭退的員工均被注明尚拖欠GSK公司數量不等的資金，而公司則保留追究權利。

“公司員工自發維權去總部拉橫幅后，他們又給大部分員工發了一部分獎金。只不過又給了一個讓人不解的說詞：這些人就算是發了獎金，也不能證明他的內審就是沒有問題的。”張宏表示。

數位被辭退的醫藥代表向鳳凰財經出示了由GSK人事部門寄送的“不清潔離職證明”，而這份證明或將足以使得他們無法再從事任何與之相關的職業。

在中國警方的調查過程中，GSK亦宣布將取締針對商業部門員工的個人銷售目標，以尋求修復自身形象，改革工作方式，一場由GSK聘請的第三方審查機構隨之進駐并鐵腕推進。

“在審理過程中，有些同事被質問短則兩小時，長則六至七個小時，從下午審到天黑，不審完不讓走，中途人身自由受到限制，并且在主觀臆斷下，誘導同事主動交代。”已在GSK工作了4年的一線醫藥代表陳飛告訴鳳凰財經。

張宏亦佐證遭遇了陳飛所述的同樣境況。“公司通過管理層隱晦的釋放一些或是安撫，或是威脅的信息，動不動就拿不符合公司規定就會被警告甚至開除相威脅，不讓員工接受任何媒體采訪，否則就開除。”

按照多位職員向鳳凰財經證實，內審流程是要求員工首先簽訂一份協議，員工如果泄露談話內容將會根據協議被辭退，隨后回答問題，每一句話都會被及時記錄，不得更改。

“每句話都有可能成為對自己以往辛苦工作的定性，問題全部是負面而且被設計過具有陷阱或誤導性。”一位福建市場的醫藥代表告訴鳳凰財經，“比如在你未看到帳單之前就問你關于4個月前某次會議的細節，如果答錯了就難以挽回了。”

此外，在內審過程中，接受調查職員被要求提供身份證和信用卡，以查詢員工消費信息和明細。“有些員工使用家屬信用卡消費，審查人打電話給銀行，銀行發現通話人性別不對不予核實時，審查人競讓辦公室其他成員冒充持卡人查詢消費記錄。”一位職員告訴鳳凰財經。

張宏坦誠，GSK這次內審“確實是真正的大張旗鼓、正兒八經”，而其疑惑的是醫藥代表們的推廣花費行為是過去已經發生的，而且過去多年一直存在的，GSK的財務和內審部門一直審查卻沒有查出問題，也就是沒有被認定是違規也一直未被禁止。

“沒被警方調查前，公司的財務甚至會教員工怎么做賬單，發現員工賬單有不合規的地方，都會把賬單退給員工，讓他重新作出一份合規的賬單，然后就算是通過了。”張宏反問“醫藥代表的賬單都是先經過地區經理、大區經理簽字之后，再寄往財務部，難道這些地區經理、大區經理一點都不熟知公司的合規制度？”

在2013年年中，接受中國警方調查的不僅限于葛蘭素史克，歐洲制藥商賽諾菲、羅氏和諾華過去都與上海臨江旅行社有過類似合作，而該旅行社被指控為葛蘭素史克的行賄活動充當中介。

在接受鳳凰財經的采訪中，幾乎所有GSK的醫藥代表們都坦誠確實存在不合規的推廣形式，而他們都不忘強調一個問題：我們只是適應了長期存在的潛規則。

“在國內這種現行體制和醫藥大環境下，沒有任何一家藥企可以獨善其身，做到真正干干凈凈、一塵不染的銷售推廣，體制內生態鏈已經形成，適者生存，違者湮滅。”張宏感嘆。

“一個醫藥產業鏈絕不僅僅是藥商和醫院這兩頭，中間還有研發、生產、銷售、經銷商（一道、二道醫藥流通公司）、醫院這許多環節，很多人都靠這個食物鏈生存。”在醫藥代表們看來，不合規行為應該是葛蘭素中國區的主體行為，而不應該歸咎到具體個人。

鳳凰財經調查到，在每年年末，GSK中國公司都會從總部領到下一年的年度業績目標，而中國區的總體指標再細分到不同的產品事業部，各個產品事業部的總經理又會把自己背負的產品在整個中國的指標再往下細分到東、西、南、北等中國區域，各個區域總監又把對應負責的銷售指標分給各個省、然后依次往下細分到市，直至具化到每個醫藥代表。

而與此同時，與銷售指標呈正相關的銷售費用也會層層細分，最后根據每個代表背負多少指標，按照相應的比例撥給他經費預算，這些預算主要是以學術會、科室會、業務招待費的模式進行。

“比如某些VIP會議，必須要單個客戶銷量達到100盒、200盒或者300盒才有資格參加，比如某家醫院的銷量達到500盒、或者1000盒等，就會有一千、兩千不等的預算去做推廣。”一位GSK醫藥代表告訴鳳凰財經，這些營銷費用會被以講課酬勞支付給醫生，而其強調這種形式是GSK總部完全知情的。

“市場部負責級別高的城市會議資源，還會針對醫院和客戶產出級別的不同，制定不同的額外促銷活動，比如大醫院的龍騰項目、重點醫院增長計劃、客戶抓新（即讓客戶找新患者，給予金錢回報），然后預撥費用給對應的醫藥代表。”

張宏表示，對于醫藥代表怎么操作GSK并不關心，“只要能達到要求的增長，用公司所謂合乎規定的賬單（有些是講課費，大部分是找熟悉的飯店虛開發票套現，或者找第三方人員聯絡）把費用報掉就好。”

“隨便問一個醫藥代表，他都能告訴你，這樣的操作模式多年以來在所有外企都是如此，而很多私企、國企更加赤裸裸的和醫生現金交易。”（文/劉利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