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寧格言中了?！缎耘c性格》贏得了空前的成功。魏被稱為天才的哲學(xué)家，其思想對西方現(xiàn)代后現(xiàn)代主義產(chǎn)生了深遠影響。同時，那句話也一語成讖。次年10月4日，23歲的魏寧格因抑郁和絕望開槍自殺。

歷史遺留下這么一個細節(jié)：魏的自殺行為，是將手槍從牛仔褲的前襟伸進自己身體，在生命制造的源頭，結(jié)束了自己。那是一條1899年版的美國Levi's牌牛仔褲。這個早逝的哲學(xué)天才沒想到，當(dāng)鮮血慢慢浸透那條牛仔褲前襟，這個場景若干年后會被成千上萬的歐美青年追捧，成為青春文化的祭奠，在牛仔褲的歷史上留下經(jīng)典的一筆。那條仔褲實在應(yīng)該被Levi's回購，就一種服飾的精神氣質(zhì)而言，再沒有比這條褲子更為震撼的闡釋了。

頭戴墨西哥式高頂氈帽，腰挎柯爾特左輪手槍，皮上衣，頸圍一塊色彩鮮艷奪目的印花大方巾、牛仔褲，騎著快馬風(fēng)馳電掣呼嘯而來，這恐怕是牛仔褲的原始意象。白T恤，不刮胡子，不梳頭，彈痕累累的牛仔褲，60年代的桀驁反叛被詹姆斯·迪恩完美地附著......

從西部淘金，到60年代嬉皮與迷幻文化，再到好萊塢夢工廠，百年歷史為牛仔褲層層加注。對男人來說，沒有一種服裝像牛仔褲那樣，承載著那么多性別符號：自由、獨立、強悍、粗礪、慵懶、頹廢甚至放蕩。難怪美國《Esquire》宣稱，牛仔褲是“美國人民給予全世界的偉大獻禮。”1976年，美國立國200年之際，牛仔褲作為美國文化和精神的標(biāo)志進入國家博物館，載入史冊。

被賦予國家精神的牛仔褲走到今天，早已跨山越海，攜帶著民主、自由的普世原則，被一代又一代人、被更廣泛的國家和族群承接。

“你可以改變生活 /如果你改變思維/但不管怎樣/我會留下我的牛仔褲......”，在一首《如此昨天》里，希拉里·達芙吟唱著巨變的時空和不變的迷戀。

10多年前在西藏見過一條牛仔褲。那時的拉薩還不像今天這樣繁華似錦。一天在街頭，突然看到一個十七、八歲的男孩，穿著一條我在內(nèi)地也沒見過的牛仔褲：一只腿是五星紅旗，一只是美國星條旗，這條褲子給我的震撼幾乎超過了布達拉宮。即使10多年后，這條褲子也可以毫無愧色地和青藏鐵路并駕齊驅(qū)，成為“中國神話”的注腳。

但畢竟，換了人間。這已經(jīng)是個娛樂致死、消費解構(gòu)一切的世界。革命年代的斗爭氣質(zhì)被商業(yè)社會的游戲趣味消解。牛仔褲洗去了百余年來的反叛、敵對和劍拔弩張，和這個時代握手言和。褲子還是那條褲子，洞已經(jīng)不是那個洞。牛仔褲上再沒有被子彈穿越的彈孔，那些皮開肉綻的洞穴都是設(shè)計師和機器打壓的作品。曾經(jīng)代表著強悍、叛逆、不妥協(xié)的牛仔褲如今脫胎換骨，與影視明星、快餐文化、電腦游戲一道，共享現(xiàn)世的歡娛。

去年3月，我們雜志從40多個品牌的300多條牛仔褲中，選出了年度最好的21條，出刊后受到歡迎。今年3月我們繼續(xù)這個選題。現(xiàn)在人們已經(jīng)不玩那種意識形態(tài)符號了。牛仔褲一洗風(fēng)塵，以前所未有的娛樂精神被重新設(shè)計、改良、顛覆和玩弄，成為這個創(chuàng)意時代的伎倆和展品。

我們一位編輯，買牛仔褲從來不進普通商場，只去固定的小店買未經(jīng)漂洗和褪色的原裝褲，然后花上一年半載，刷白，漆痕，打洞，染色，撕裂，抽須，3D立體剪裁，最后“養(yǎng)”出自己喜歡的顏色和褲型。他一般不洗牛仔褲，臟了就在太陽下暴曬殺毒，從正午到傍晚，直到褲子里的汗?jié)n和味道蒸發(fā)......

“好的牛仔褲是不能隨便洗的，要養(yǎng)。”他的仔褲10個月洗一次，水溫是經(jīng)過測試的，固定在60-80度之間，“這樣有利于仔褲定型”?！犃俗屓搜?。當(dāng)今仔褲早已超越了穿的功能，成了被供養(yǎng)的寵物。上周一個在紐約的朋友來電話，說自己終于買到一款夢寐以求的Rogan限量版：材料是稀有的紅耳仔布，21鎊的密度，剪裁利落，手工砂洗恰到好處；不均勻褪色，Hudson的補丁，皮牌，銅扣，雙弧線，那些精心設(shè)計的自由放浪讓他愛不釋腿。國際長途里他跟我絮叨了半個小時，我確信他是真的愛它的。我想，如果他要像魏寧格自殺，斷定是脫了褲子再開槍。

從淘金時代耐磨的工裝，西部牛仔的雄性符號，到60年代的反叛旗幟，電影明星的性感武器，再到現(xiàn)代都市玉男飼養(yǎng)的愛物，一條牛仔褲就是一代人的身體表情。奧爾登堡認為一切世事都應(yīng)該從人體解剖學(xué)中尋求答案：“我主張一種從身體本身取得其形式的藝術(shù)，它曲扭、延伸、積聚、滲透、而且一如生命那樣沉重、粗魯、率真、甜蜜和愚笨......”，在這個意義上，牛仔褲確實已經(jīng)超越了時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