認知失調的理論

我們懷疑企業家第一桶金的來源是符合科學根據的，心理學有一個重要的概念叫認知失調，說的就是這件事。中國人的文化是天道酬勤的儒家文化，從小我們被家長和社會植入一種根深蒂固的價值觀：努力一定能成功。可是當我們進入社會想拼命努力成功時，發現并不是這么回事。怎么我們往死了努力也沒成功，而鄰居家的二小子沒看怎么努力卻成了城中的首富？當發生的事實與我們的觀點不相符時，我們就會產生焦慮，心理學把這種焦慮的心理稱為認知失調。

人不能長期處于這種焦慮中，否則就會成精神病。我們怎么解決這種焦慮呢？心理學的實驗證明，人會改變自己的觀點，使它符合事實，當觀點與事實相符了，人的焦慮也就消除了。這是人類所獨有的治療心理疾病的自愈手段，因為事實已經發生了，反正不能改變了，能改變的只能是我們的觀點。不信？我們認真回想一下，是不是每個人或多或少都做過一些讓自己感到對不起良心的事，比如不敢講真話，懼怕權勢，欺負弱者等，事情發生后我們的情緒一定低落，可是過了一段時間后又恢復了正常。人們往往會說時間治愈了心理的創傷，其實是錯的。有些事情我們永遠不會忘掉，就像身上的傷疤一樣。我們不再內疚是因為我們找到了能讓自己下臺階的理由，改變了原來的觀點。比如，面對偷別人錢包的小偷，手無寸鐵的我們不制止是對的，因為小偷有可能傷害我們。人首先應該保護自己，而不是相反。看，當我們改變了曾經認為對的見義勇為的觀點時，心里才釋然。以后，再看到別人討論什么，一車乘客對小偷的惡行熟視無睹的事情，我們會不由自主地在心里暗罵一句：“別站著說話不嫌腰痛。”

因此，根據這個認知失調的理論，人們認為中國企業家的第一桶金成色不足，除了有些企業家第一桶金的來源真是有問題之外，也可能有一部分原因是為解決我們心理失調而找的借口——原來努力不能使人成功，是“關系”，是“鉆空子”才能使人成功。當我們放棄了努力能使人成功的看法后，焦慮也就減輕了。當然這種觀點的轉變是人們在無意識中進行的，因為我們一旦意識到這種轉變，就變成自欺欺人。這樣一來，我們不僅不能治自己的病，而且會病得更重。

隨著我們觀點的轉變，兩個同樣重要的心理現象開始交替起作用：一是人看世界的眼睛，受自己的觀點所作用。也就是說，我們的眼睛容易看到和記住與自己觀點相近的事實，而忽略與自己觀點相反的事實。這就是心理學所說的眼見不為實的道理。第二點，我們對自己的成功，傾向于內歸因——歸功于自己的個人原因，比如努力、聰明等；我們對別人的成功傾向與外歸納——歸功于別人的環境原因，比如幸運、關系等。

因為富豪出事比富豪不出事的新聞價值大，一個企業家的第一桶“黑金”曝光后，立馬上了所有媒體的頭條。于是，我們的眼睛就像敏感的雷達一下就捕捉到了。可是那些沒有出事的企業家卻往往被我們忽視，因為他們沒有被報道，或者報道了沒有上頭版，或者上了頭版，我們沒有時間去看他們艱苦奮斗的故事，因為人的時間面對爆炸的信息都是有限的，再或者，我們干脆沒有心情去看那些我們已不相信的努力能成功的“宣傳”。再于是，我們的腦袋就被左一個、右一個出事的企業家所充滿，我們眼中的世界也就變了——企業家的第一桶金都帶著不可告人的秘密。難怪我們這些正常遵紀守法的人當不了企業家！

財富的基因

然而，一個人從小就被灌輸的觀點要轉變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它需要過程。隨著我們對不斷出事企業家的消息表現出前所未有的幸災樂禍時，一些新生代企業家的成功又給我們帶來新的焦慮。聚眾的江南春、阿里巴巴的馬云，這些三十歲左右的企業家們的成功似乎同“關系”和“空子”扯不上關系呀？難道也有靠勤奮、努力、聰明和運氣成功的企業家！我們又犯嘀咕了。

看來要繼續解決我們心理又失調的問題，必須要搞清中國企業家作為一個整體，有多少人第一桶金的成色不足，有多少企業家的第一桶是999金？如果是靠走關系和鉆空子成功的多，我們心理上就釋然一些，因為我們不成功主要是因為沒有關系和不想犯法，而靠關系和空子成功的人早晚要償還，最起碼他們睡不著安神覺！如果靠膽識、智慧、努力成功的企業家多，我們心理的壓力就大一些，可能我們是因為努力不夠，膽量不大，或者聰明不足，反正這三點攤上任何一個都夠讓人不爽的！

可是要對中國企業家第一桶金的來源做一個整體的準確評估，幾乎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因為這是一個沒有完整和可靠數據根本無法得出客觀結論的問題。沒有客觀結論不要緊，日子還是要過的，人的心理失調本來就是要自己治的，于是，我們每個人就按著自己對企業家的觀察，得出了自己的結論。

可是不論我們對企業家的第一桶金的來源得出什么結論，心理學家的研究又給我們提供了一個另外的視角來解決我們的心理失調。

同企業家接觸多的人，一定會有一種感覺：就是企業家不論大小，他們大多數身上好象都有一些共性，比如膽大、說話簡潔，做事利索，堅持己見等等，包括女企業家身上都有這些特征。于是學者們寫了很多書，研究企業家的性格，并得出了一些流行的觀點：某些特殊的性格因素決定了企業家們的成功。

企業家應該具備什么性格？這已不是個能引起我們興趣的話題。對我們這些不是企業家，并渴望成為企業家的人來說，我們感興趣的是企業家的性格是怎么形成的。如果是后天，我們總會有希望通過努力，甚至也不惜用拉關系鉆空子成為企業家，爸爸不行還有兒子，兒子不行還有孫子，子子孫孫愚公移山總會登上富豪榜的。如果是先天，我們就死了心吧，趁早干點別的。

企業家的性格是先天決定的，還是后天決定的？這同人的性格是先天決定還是后天決定是同一個問題。這又是一個老生常談的話題，一個最為大家接受，也是最滑頭的觀點是：先天加后天一起決定了性格。可是上一個世紀90年代的一項心理學的實驗終于對這個爭論畫上了一個句號，這個實驗的結論是：人的性格有70%是爹媽給的。因此，我們能不能成為企業家，70%是同我們的努力沒關；同樣，鄰居家老二盡管上學不如我們，小時候還經常被我們欺負，可他身上的發財基因是我們沒有的。

這個實驗很簡單，但構思極為巧妙，實驗條件極為嚴格。正是因為如此，它的結果才使持不同觀點的科學家們乖乖地閉上了嘴。實驗是由明尼蘇達雙生子研究中心的兩個教授主持的，他們用了11年在全世界找到56對，一出生就被不同人家分別領養的同卵孿生子。由于人的基因結構只有在同卵孿子身上才百分百一樣，如果這些在不同環境長大成人的同卵兄弟、姊妹或兄妹，性格中相似的地方多就證明先天的作用大，反之就是后天的作用大。結果對63對孿子的實驗證明：他們的性格有至少70%以上是相同的！真是龍生龍，鳳生鳳，老鼠的兒子會打洞。可憐天下養父母心，養子不僅長相不像自己，性格也不同。受這個實驗的啟發，又有心理學家和社會學家，專門對被領養的人群做過各種研究，其中一項調查結果顯示，被領養的人長大成人后，混得普遍不如養父母。科學家們的解釋是，生孩子不能養的人，自控能力一般不如能領養孩子的人。嘿，又是基因在作怪。

如果把這個結論用在企業家身上，實際上就等于說：即使我們有那些第一桶金是靠拉關系和鉆空子的企業家們的同樣機會，我們也不能成為企業家，因為我們身上可能沒有企業家的基因。難怪前年當我回到30年前下鄉的地方，一看那些原來曾受批斗的地主富農的后代，又成為村里第一批蓋新房的人。我問當年的房東大媽：“咱家也是三個兒子，隔壁老李家也是三個兒子，可是人家那三個兒子怎么就那么出息，一個是村長，一個開磚場，一個是全縣最大養雞場的廠長？”83歲的老太太一句話把我說得瞠目結舌：“人家的種兒好。我們家的老頭子掉個樹葉都怕砸腦袋。這三個兒子，也都跟他爹一個樣，吃屎都搶不上熱的！不過，這事我不敢當他們仨的面說。”

當知道自己不能做什么了，心就靜了一半；心靜了，才能找一點有意思的事情做。當我把企業家遺傳基因特性（DNAentrepreneurialgeneinheritedtraits）幾個字敲進Google,ThomasHarrison2006年出版的書《Instinct，TappingYourEntrepreneurialDNAtoAchieveYourBusinessGoals》（《本能——發掘你的企業家基因，獲得商業成功》），立即占據了搜索條目的前30項。此君不是學者，而是每年有40多億美元營業額的、世界最大的市場服務公司的CEO，他在大學和研究生院是學生物和生理的，步入商界前是細胞生物學家。

他在書中公開宣稱，基因實驗證明：企業家的開放性思維和承擔風險的性格同人身上的RDR4基因有關。當然RDR4基因多的人，不僅僅是企業家，所有多動癥的病人也都表現出高出平均數量的RDR4基因。因此，當人類在試圖治愈那些多動癥的兒童時，不知扼殺了多少比爾·蓋茨。

（作者系北京大學光華管理學院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