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澳門某知名賭場長長的扶手電梯上,下樓的孫姐和上樓的某“圈內人”朋友正巧遇上。孫姐眉開眼笑、大呼小叫,麻利地從手提包里翻出一沓錢,下了電梯又轉向蹬蹬蹬爬上對方的電梯追了上去,客套了幾句后就要對方收下紅包,說那是新年“利市錢”,可以開運。
“過年就是時來運轉,你說我運氣怎么那么好,財神爺賭桌上送錢不算,還能在這里遇上你。”孫姐的調子特別高,一連跟對方說了好幾遍自己財運好。
這一幕看得我哭笑不得。孫姐,在東部沿海城市明里干著擔保公司,暗里干著放錢賺息的生意,其中不少遠超同期銀行利率4倍,因此也就是個高利貸。去年整年孫姐都在煎熬,由于放出去的錢壞了好幾筆,因此在融資端,孫姐也欠債累累,就怕債主逼債或起訴她。
雖然不知孫姐具體欠債數目,但她的手頭早已不寬裕,澳門之行她也并未像自己說的那樣豪賭豪贏。當被問及為何主動散財,別過朋友收斂了笑容的孫姐說:“和你們媒體一樣,打個廣告做個宣傳,剛剛那筆就當廣告費。”
原來,這已是孫姐第二次使用“上澳門”的公關伎倆了。自從資金鏈告急,“江湖”上就有對她的不利傳言和各路打探。就像那個發生了某高管突然變動的股份制銀行要緊急應對負面輿情、暗中布置各基層行防擠兌風險一樣,孫姐也有她的防“擠兌”。
要是所有的金主都鬧去法院排隊起訴,所有給她公司貸款的銀行都來收貸,那還得了?
打扮身家防“擠兌”
在答我問題前,孫姐指了指自己鎖扣锃亮、荔枝紋清晰的皮包,交相輝映的Vertu手機和陀飛輪精確擺轉的腕表。做資金的,除了他們自個兒腦袋里印著一張資產負債表,沒有外人能真正看得清他們的身家。就像孫姐,哪怕是借,都要繼續開好車,只有這樣,才能讓金主們以為她的身家還在。
這是一個充滿張力的過程。“現在還沒人起訴我,他們都在互相盯著,打聽著我的情況,只要有一個債主踏出第一步,后面的全部會跟上,誰都會怕自己下手慢。到時候我就玩完。”
孫姐的描述讓我想到一個被吹漲的氣球,一根細針可以刺爆全局。
其實,這兩年行走業內,這種債主們集體虎視眈眈卻又集體按兵不動的局面,我已屢見不鮮。有時得知某債務主體已經周轉不靈,剛想調查報道,卻被銀行分管人士而非企業勸說求情或教導我“顧全大局”。
“你不曝光,我們都有‘時間換空間’的機會,你一曝光,銀行肯定一哄而上一起動手,鐵定壞賬。”我曾被這樣勸說。
在這種張力下,孫姐幾個月前已經來過一次澳門。那次她的目的一樣不是豪賭,而是在微信朋友圈里PO了不少顯示自己逢賭必贏和“敗家娘們”購物形象的照片,并且帶了豪禮回家送圈內朋友,為的就是裱糊自己的身家,迷惑那些虎視眈眈的債主們。
“我都不急你急什么,我是欠你兩千萬,但老張欠我四千萬,下月初就還了。”孫姐曾這樣氣定神閑跟一討債上門的朋友說。
而剛剛電梯偶遇的朋友,是孫姐資金圈里的一個“碎嘴”。這對孫姐來說,是個“投放廣告”的好標的。
爭取時間鋪后路
孫姐也不傻,不可能白耗著“公關成本”等死。她面前有三條路。
第一條路,是她眼下放出去收不回的資金能被回攏,但是按孫姐對她債務人的判斷,希望渺茫;第二條路,是她能夠妝扮好身家去開拓更多的融資渠道,但是她的“名片”身份所從事的民營擔保行業已經被銀行們基本拋棄,不來收貸已經謝天謝地,而嗅覺靈敏的民間資金已經通過各種渠道去往了資本市場,這兩年民間資金運作盤子不斷爆掉,也讓不少金主長了記性,孫姐忽悠不到錢。
在孫姐看來,第三條、也是她正在謀劃的一條路,便是用表面的樂觀和打扮起來的身家,來爭取時間——逃廢債。
“我花了5000美金買了一本非洲護照。”據孫姐自己說,市場上有這樣“服務”,而且完全不需要本人去非洲該國就能買到,更不必因此放棄中國國籍(中國公民不允許雙重國籍)。孫姐信誓旦旦說這護照是“真”的,可以用來進入非洲該國,只不過,護照上只有非洲該國的出境章,但沒有中國的入境章,因此必須想辦法托關系去搞一個入境章,否則未來憑該護照從中國出境會遇到阻礙。
當然,我本人并未見到過這本“神奇”的護照,無從判斷是否真可以有這么個“5000美金”救命招數。
40萬換美國L1簽證跑全家
“神奇”的非洲護照還缺一個入境章搞不定,孫姐另有更“靠譜”的辦法:花40萬搞定一個美國L1簽證,這下“跑路”可以跑全家。
孫姐介紹做法是這樣的:一家在中國成立2年以上的公司,有個小幾百萬人民幣的注冊資本,有個大幾百萬年營業額,證明有需要有能力在美國開分支機構,并且在當地租房辦公雇傭勞動力解決就業,就可以在美國擁有分公司。在美國的分公司注冊資金有至少5萬美元的要求,注冊資金是由申請人掌控的。以上這些步驟看似繁瑣,但國內不少移民公司都已有協助辦理的成熟經驗。
移民怎么移?孫姐說,只要讓境內公司往分公司“派駐”高管,無論是董事長、總經理、財務總監、市場總監,都可以相應獲得“跨國公司高管”L1簽證。雖然簽證期限一般是首次申請獲批一年,但只要“勞動關系”在,日后可以延期為兩年或三年、最長可達七年。
在孫姐看來,這種跑出國的辦法好處在于:第一,她可以把手上最后捏著的流動資金通過給赴美以后的自己發工資的形式,順利搞到海外去;第二,這種簽證允許帶家屬出國,老公能合法工作、小孩能上公立學校;第三,一定期限后她還可以申請綠卡。
對曾經玩資金長袖善舞的孫姐來說,借個殼搞一個成立2年的貿易公司去美國開個分支做做平進平出的所謂貿易并不難,或者直接將其控制的公司投資美國分公司也可行。但是,比這些都好辦的是,孫姐從移民中介那里獲得的一條便捷路子:有已經搭好橋梁的公司,愿意全套收費40萬“渡”一個人。孫姐只需要把國內的勞動關系轉入該公司,然后補交社保和稅收,一段時間之后便可“成行”。
眼下,孫姐正慢慢把手頭的資產想盡辦法悄悄變現,再把可騰挪的資金都暗地轉去該公司。這些“預存”的錢,將是孫姐作為高管被派駐美國后的“工資”。
孫姐謀“跑路”的故事講完了,下期“愉見財經”專欄將接著講孫姐前傳,扒一扒這個精明的玩資金高手是如何背靠擔保行業風生水起、又急轉直下的。
高利貸奇葩事(中)
一個擔保公司老總的3年資金“過山車”
2012年末我考慮買房,這需要花費我近300萬流動資金。誰知當我把這個決定告訴孫姐時,她幾乎笑掉大牙。“有錢人和一般人的思維真是不一樣的。”這是“有錢的”孫姐的一句口頭禪。
在孫姐那里,錢是用來生錢的。在她判斷彼時已市場資金面從緊、房價上升空間有限時,她開始攛掇我把錢交給她打理:“你把300萬放我這里,月息2%,每月15日你都會有6萬塊錢到賬。”
孫姐,在東部沿海城市明里干著擔保公司,暗里干著放錢賺息的生意。她是“愉見財經”專欄“高利貸奇葩事”上集《孫姐跑路記:40萬換美國L1簽證跑全家》中的主角。
2012年,孫姐的資金“過山車”扶搖直上;但2014年,一個急轉沖向谷底,這才有了上集中的跑路故事。
孫姐的生意經
能支付我2%的月息,孫姐靠什么本事賺那么多錢?
孫姐的公司賺兩種錢。第一,公司有一塊正兒八經的擔保牌照,為一批貿易類企業的銀行融資做擔保,主要靠房產“二押”(余值抵押)模式做風控(銀行一般不接受余值抵押),明面上賺取3%~5%的擔保費。第二,孫姐的公司也自己放息,其中不少借貸遠超同期銀行利率4倍,因此也就是個高利貸。
孫姐的放息業務中,占相當比例的一塊,是給企業客戶的銀行續貸做“過橋”。由于精準掌握著貸款銀行(不少本就是擔保公司的合作銀行)是否對續貸進行批復的信息,因此這項業務風險小、收益大。
甚至,憑著和支行們的良好關系,她還可左右貸款放下來的時間,讓銀行人士幫忙拖延,以便她能賺到更多天的利息。
放息得有本金,孫姐的錢從哪里來?她有三條路徑。
第一,靠保證金“抽頭”,這種做法幾乎是擔保行業中公開的秘密。對一些獲貸困難或是抵押物不足的企業客戶,孫姐會要求對方將融資的20%~30%留下作為所謂的“保證金”,而其實是她雁過拔毛獲得了一筆免費資金。
第二,靠民間融資,正如上述孫姐給我的“理財”建議。這一路徑下,孫姐的資金成本是月2分,放出的資金利息均高于月3分。當然,由于這種負債成本較高,所以孫姐并不歡迎長期資金。
第三,孫姐自己手頭還掌握著若干貿易類殼公司,專門用來和擔保客戶們形成聯互保模式在銀行貸款(聯互保+擔保公司擔保模式)。
“銀行追著我放貸”
介紹完孫姐的“盈利模式”,回過頭來說說她在當時的流動性情況。讓我把錢投給她,在2012年末說出這句話,孫姐可是一番美意。“你可別以為我缺資金,現在銀行都追著我放貸,我們公司已經很少從民間集資了。”孫姐頗有幾分為我開了后門的意思,她的擔保公司生意紅火,不乏獲取低成本資金機會。
記得彼時在孫姐辦公室,我的確遇到過銀行人士,拜訪孫姐就為求她幫忙貸點款出去,因為行里信貸額度多出來,貸款放不出沒業績。
所謂“放不出”,實則“不敢放”。在孫姐所在城市,自2012年頭上便開始了鋼貿風險,此后蔓延到木材、水產等貿易企業,一眾銀行開始發風險提示,忙不迭收貸,對新增貸款暗中實施多個行業禁入政策。而這些,可都是銀行從前消化大量信貸額度的地方。
現在回頭想來,2012年是個值得玩味的年份。從我接觸到的銀行基層業務情況來看,那時,舊有的放貸思路式微,曾經受寵的行業和一些諸如貨押、連互保純信用的貸款模式被證明高風險;然而,舊的破了新的卻還沒立,即便市場上一大批中小企業仍然缺錢,但銀行們并沒有創新出好的貸款模式來對接,除了一貫的抵押物依賴,孫姐這樣的民營擔保公司增信,也算是一種上級行還能批得下來的模式。
銀行還有額度、中小企業還有需求,只是大家都怕了。結構性失衡的局面下,路徑依賴的支行長們需要孫姐。
踩時點高手
一直到2013年,孫姐都是洋洋自得的。她的成功,也在于那些年她的職場進退跟著貨幣政策大勢步步為營,每個選擇都踩在的時點上。
孫姐其人,和很多民間資金客不同,她是正規軍出身:名校科班畢業就進入了國有大銀行,從小跟班一路干到支行副行長;隨后踏著貨幣大投放和城商行跨省經營招兵買馬的節奏,孫姐跳槽去了一家小銀行,在新東家明顯靈活于大行的績效薪酬和靠創利提“費用”的管理體系下,孫姐帶在身上的存貸款關系戶便是“搖錢樹”。
城商行跨省經營,頭幾年的規模比拼和“對中小企業信貸支持”這事尤為重要;而跨省而來的它們,實際卻缺乏和本地企業合作了解的根基。雙重壓力之下,諸如“三材”貿易類企業這樣的融資額度大、利息上浮多、還肯配合銀行“以貸轉存”等的能快速提升業績的業務,便成了法寶。孫姐做法也不出其外。
不過,她終究看得清,一旦貨幣政策收緊,玩著“十鍋九蓋”的企業必將原形畢露,資金鏈告急,而這個時候,還留在銀行就要為自己的爛攤子收場,恰恰是民間金融機構能靠銀企的危難發財。
更何況,干過兩家銀行、帶出了一批手下的孫姐,有的是行業人脈關系。她的前下屬也有升職和跳槽,漸漸的,她在當地多家銀行都有一兩間“合作支行”,和支行長關系相當鐵。而這些,都反過來成了她經營擔保公司的渠道資源。
于是,在短暫的離行審查以后,孫姐自2012年進入民間金融行業,一路如魚得水。
天欲其亡,必令其狂
或許是一路順風順水讓孫姐的金融嗅覺不再靈敏,她未料到在2012年還是銀行們認可甚至依賴的民營擔保模式,一年多以后也上了內部風險預警名單;或許是和幾名支行長的關系太鐵讓孫姐掉以輕心,她未料到從總行一路布置下來的信貸政策轉變會讓她的計劃不受控;或許是2013年手頭資金一多頭腦發熱,孫姐開始了短貸長投的不歸路。
天若欲其亡,必先令其狂。比違約風險更猙獰致命的往往是流動性風險。
2013年,孫姐的擔保公司接連投出三個項目,有收爛尾樓、也有買公司股權等上市。我曾問過她,資產端都是兩三年里變不了現的項目,和負債端期限錯配得太厲害怎么辦。然而那時太多開放著的融資渠道讓孫姐根本不愁資金,她天天愁的是到哪去找好項目能覆蓋其負債成本還能賺大錢。
很少有人會在不下雨的時候帶雨傘,就像孫姐很難在資金過多的時候想到銀行會收水。貪婪讓人盲,即便是像孫姐這樣熟知金融理論的專業人士。
終于,從2013年底開始,在孫姐所在的城市,一大批擔保公司代償率直線上升,民營擔保公司模式逐漸上了孫姐合作銀行的內部黑名單。孫姐開始疲于與各家還對她留有授信的分管部門業務人士吃飯應酬,以求得到銀行繼續支持,但這一切都收效甚微。
有的銀行也算是“老關系”了,授信額度還給孫姐保留著,但這就是個“空架子”,單筆業務也要上貸審會,貸審會已一般不再通過民營擔保模式。孫姐如是告訴我。
我在去年下半年獲取的一份官方統計數據顯示,在孫姐所在的這一東部沿海城市,72家持證融資性擔保公司還能正常經營的只剩30家左右,即只剩四成公司還“活著”。
孫姐“滑鐵盧”
兩件事情加速的孫姐的“滑鐵盧”。
第一,孫姐始料未及的是,她以為自己公司投了優質資產,能夠加強銀行對她的信心,但某家給了孫姐大額授信的合作銀行的反饋卻是加速收貸,因為孫姐挪用了信貸資金,這反而讓銀行慌。
第二,禍不單行的孫姐再遭違約風險。如上文所述,孫姐的擔保公司做了大量房產“二押”業務,這看似低風險的業務模式真到檢驗時漏洞百出。
打個比方:假設貸款客戶一套價值500萬的房產抵押給銀行,已經貸出400萬;客戶還需要100萬融資,就把100萬余值“二押”給孫姐。然而,這一當時看起來很安全的擔保融資模式,眼下遇到的問題是,當客戶出現壞賬后,其一,客戶必須先還清“一押”的銀行欠款400萬;其二,他可能發現房產不值500萬,當時評估價是被高估的,房產只值450萬;其三,即便不是三次流拍,拍賣的價格往往低于房產的市場價,很可能成交價只剩410萬~420萬了;其四,客戶還需要支付銀行貸款的罰息,加上拍賣費用、律師費用等各項開支,這樣一來,剩下的10多萬也可能耗盡。
“這還算是好的,更扯皮的情況是,客戶的民間債主先來查封房產,或者客戶轉移了其他房產,稱抵押的這套是他的‘唯一住房’,這樣我們連主張追償都很困難。”孫姐說。
高利貸奇葩事(下)
大跌眼鏡:我們身邊竟有那么多高利貸
炫富姑娘出門愛換名牌包算是司空見慣,但閨蜜里有一位出門能換名牌車,前后見她四回,所駕豪車不重樣。直到有日我們聊及理財話題,我才知道這四輛豪車背后的秘密。
這姑娘可沒買這么多車。她不過是把錢投在了一家頗為知名的二手車商行做“理財”,所謂的固定收益分兩檔,月息2%或月息1.5%,選擇后者則可以獲得價款約等于投資款的車輛作為質押,當然也可以獲得借貸期內車輛臨時使用權——可不就換著車拉風。
在我們身邊,總有一些乍看之下和高利貸無關的行業或人士,實際上在做著放錢吃息的生意。“愉見財經”專欄“高利貸奇葩事”上兩集中的主角孫姐就明里干著擔保公司、暗里放著高利貸,而借“保證金”名頭對客戶貸款雁過拔毛,幾已成為民營擔保行業的游戲潛規則。
本期中,能又給閨蜜利息又給車的二手車商,也是個高利貸。而除此之外,材料貿易商、汽車4S店、房地產銷售、支付行業里的POS收單外包商、拿得到銀行貸款額度的上市公司或國企、開得了信用證的進出口公司,不少也“不務正業”地賺著資金利差。
有賬期就意味著有資金占用并產生成本,有冗余信貸額度就意味著有尋租空間——特別是在市場資金面并不寬裕的這幾年,“什么買賣都不如資金買賣賺頭好。”一個做油品貿易的“老江湖”這樣感慨。
“十萬車借九萬”
在上海生活,如果你稍加留心,就可能在你家信箱里的小廣告紙上、書報亭門口地攤上、甚至餐廳洗手間的門背上看到這樣六個大字:“十萬車借九萬”。
愉記就曾仔細讀過如此一則小廣告上的附加小字:“首次2小時,再次10分鐘;月率3%起,月息業內最低水平;7天起借,隨借隨還。”稍加總結便知,短、快、貴、靠車輛做抵來風控、比一般金融機構靈活但毫無監管(誰來管控其流動性風險),是這些灰色生意的生存方式。
通過閨蜜結識了二手車行馬老板后,愉記了解了更多此間門道。馬老板說,他們招攬的生意,多半還是滿足借款人的“過橋墊資”需求,“在他下比貸款審批通過的前提下先行幫他墊付銀行所欠資金”。
貸款必須已被銀行審批通過——馬老板顯然具備審查客戶確定還款來源的意識。“我們也會遇到有些想貸款的,感覺像是沾‘賭’或沾‘毒’的,這種人我們碰都不碰。”
除了挑客戶,馬老板也挑抵押物。“押的車行駛公里數不能太高,要車況好,最好是大牌(滬牌且非滬C)、最好是借款人自己的車。”本就精通二手車的馬老板及其團隊會給作為抵押品的車輛估價,所謂“十萬車借九萬”中的“十萬”,指的是車輛折舊后市場價。
馬老板這生意也不是沒有競爭對手。“有的典當行也做,有的民間資產管理公司也做,但我的抵押率高,月息3%絕對不算貴。”馬老板說:“你可以去打聽,很多地方會把你車價往下壓很多,實際抵押率只有6、7折,手續費、車輛保管費用又收很多,算下來鐵定高于月3%。”
把車扣下不算,馬老板是要去車管所把車過戶過來的,他與客戶同時簽訂車輛買賣協議和限時回購協議,多少錢買就約定多少錢再賣,資金利息則是在馬老板放款時就扣掉。比如估價100萬的車押兩個月,買賣和回購協議都將車作價90萬,但客戶實際到手84.6萬。
有資產端就需匹配負債端。馬老板的辦法就是把押在他那里的車、尤其是那些客戶已經違約贖回不了的車(但暫時還沒被馬老板賣掉),通過質押給債權人實現變現。這才有了上述閨蜜的“投資”。
賬期:資金占用生利息
說完二手車商說4S店。去年末到粵中地區調研民間金融生態,訪談某小貸公司老總,未料對方對小貸行業已經全然無興致多談,卻對汽車4S店的新生意經頗有談興。
“4S店要打預付款給上游,打得越多他們給的結賬就越低。假設打1000萬一輛車上浮10個點賣的話,打5000萬就上浮15個點賣了。”于是,頗有低成本融資渠道的小貸公司就去做4S店的生意。
而這名小貸公司老總一言以蔽之:“哪里有塑期(賬期)哪里就有賺息空間。”
用賬期玩高利貸,外行人見不著利息,因為全都藏匿在了“定價”里。 比如朋友圈中一名做二級代理的鋼貿商,坦言近年來賣鋼材本身早已不賺錢,就靠一點“下工差”圖微利,他的主要利潤來源,其實是做資金,給工程總包方墊資供貨。在行業里,鋼貿商墊資的均價是月息三分,但這利息可不會體現在哪張借款合同里,而是體現在不合理的鋼材到期結算價格里。
其實,材料貿易商墊資,不過是蓋個樓的基本資金游戲套路里稀松平常的一環。房企玩轉資金鏈,從拿地開始就通過銀行的夾層融資或信托途徑貸款,等拿到地“四證“齊全后,房企會將土地證抵押后向銀行申請土地開發貸,但麻煩的是這其中大量“新貸”要去還拿地時的“舊貸”,于是整個造樓環節中就充滿了資金套嵌占用:建筑總包方要拿到項目就要墊資建設;材料供應商墊資供貨;甚至當一些商業物業后續用于銷售,則銷售公司為了獲得統包統銷的折扣價,也需要在物業封頂前進行“墊資”,預打款數千萬資金給房企——那所謂的“統包統銷折扣價”,說白了就是資金的利息錢。
千萬別以為只有房、車這樣的大資金進出行業有賬期玩頭,事實上,有賬期就有資金占用和可能的套利空間,小到我們平日在小店鋪刷卡的POS機背后,都有高利貸的影子。
在POS收單代理商圈中,有一種二道清算的灰色地帶盈利模式。二清POS機相當于機器有個“二房東”,實際擁有清算賬戶者是代理商,其到手資金后打上一兩天時間差,再將資金劃到小店鋪、小商戶的經營者手上。這種二清POS機的市場賣價一般比較便宜,不少商戶貪圖小便宜就裝了。
這一兩天的資金沉淀其實也是一個“賬期”,在代理商處資金滾動入帳就相當于其長期占有了一筆資金,大規模布放二清機則使這一資金數額巨大。這是業內一個大家都心照不宣的秘密:不少POS代理商,也做資金拆放。
冗余信貸額度的尋租
“既然已經停止擴大再生產,為什么還要貸那么多款?”
“囤錢,賣掉。”
愉記至今清晰記得去年初的這段采訪對話。當市場都普遍預期資金面將更為從緊時,一名河北廊坊的大企業老總有一個生動的用詞:囤錢。
彼時,當從銀行、當然也包括從尚不夠發達的債市等處獲得低成本資金的難度越來越大時,誰手里還有信貸額度,誰就有了資源,即便各行業普遍產能的收縮已經讓一些企業不需要那么多融資。冗余的信貸,意味著“倒賣資金”賺差價的可能。
“供應鏈上下游,缺錢的需要我們幫忙的企業多得去了。”上述大企業老總說。
比這個模式再“高級”一點的,是甚至包括央企、大型國企在內的大企業商票簽出,或許是無心受騙、或許是相關業務處室工作人員的有意“合謀”,與民營企業做做假貿易,就能套取銀行資金,然后再投到高收益的地方,換取息差。
“你可以把這個理解為‘利用企業間信用級差輸送利益’。”某銀行上海分行高管曾經向愉記如是評價,在他看來這樣的現象絕非個別。滬上明星企業春宇供應鏈之隕,原因之一也正是其背后的兩大“合作”方大企業自身出了信用問題導致春宇手握的對方商票貼不掉。
說到這里穿插采訪見聞奇葩事兩則。早前調查過某市三大石油石化交易市場,結識閩籍油品貿易商一名。該人士表示小油貿商們賺幾種錢,比如靠上下游資源做“調戶”賺倒手差價,作為上游生產企業的逃稅“工具”存在,以及頗為重要的一項:作為走賬做大貿易量和流水的“殼”,以此獲得銀行融資。
油品貿易頗為“繁榮”的兩年前,某市三大石油石化市場年交易金額共計近2000億元。與之形成對比的是,上海期貨交易所當年全年燃料油成交金額為47.4億元。
第二則“奇葩事”,是在一場商務晚宴中,一名來自一家上市公司的業務人士,請在場其金融圈內密友替其物色一家有某農產品貿易背景的、符合銀行授信要求的優質商貿公司。
“貿易的上下游都由我們處理, XX銀行也已經談好合作意向,貿易量上去以后就給他貸款,能夠拿到8個點的資金(年化利率8%)。”愉記記得該名上市公司業務人士是這樣說的:初擬方案一,如果這個“殼”自己有投資方向,可以以10個點向這家上市公司“買”走資金,而“殼”本身是貸款主體,上市公司不進行擔保,因此其投資信用風險自負;初擬方案二,則是由上市公司挑選一個高于8%但相對風險可控的投資方案,雙方平分“利差”收益。
高利貸的界定范疇是“超過銀行同期貸款利率四倍”。因此上文中的資金玩家中,并非每一位都算“高利貸”。
行業“劣勝優汰”
雜草長多了,莊稼就不再有充足的陽光、水分和無機鹽,瀕臨滅亡。在一個原本以正常經營獲取利潤的行業里,資金玩家們多了,守規生意人就被擠占了生存空間。
事實上,“老高”們的結果往往都不夠好,至少當經濟快速發展大潮水落,他們太容易成為最先被拋到岸上的魚。然而,其作繭又何止自縛?
以資金玩家福建籍鋼貿商早年對市場的壟斷為例,他們依賴的工具之一便是扭曲的價格機制——既然利潤更多存在于“高利貸”里,那么做大貿易流量換取銀行更多的授信才是第一要務。既然要盡快出貨,打價格戰是最好的辦法。
油品貿易,能開信用證套利的PTA、融資鋅、電解銅,太多的故事背后有相似的邏輯。
貨幣大投放那些狂歡歲月里,在貿易上的虧損總低于在高利貸和把錢投向房地產上的收益。不得不承認,彼時他們“愛拼才會贏”。
但問題是,本分進口貿易商只能靠進出貨差價過活,必然在價格戰中敗北,失去客源,逐漸被擠出行業。或許就是在這樣“劣勝優汰”的機制推動下,一些行業里“務正業”的人越來越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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