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天前，國家稅務總局計劃統計司在稅總官方網站上發文，表示我國的宏觀稅務水平盡管近年來有快速提升的趨勢，但仍在全球處于較低水平。文章稱，1990—2005年間，工業化國家不含社會保障繳款的平均宏觀稅負在最低值為21.8％、最高值為23.78％的區間內波動，比我國同期不含社會保障繳款的宏觀稅負水平高出7—13個百分點。包含社會保障繳款的平均宏觀稅負在1990—2005年間保持在最低值為31.4％和最高值為33.39％的區間波動，也大大高于我國2005年為19.39％的數據。

老實說看到這個數據我非常疑惑。別的工業化國家我不清楚，對美國的稅負，因為干系到我本人的利益，我還是比較關心的，也寫過幾篇關于中美稅負比較的文章。手頭正好有我當初取得的數據，結合我自己的整理計算，情況是這樣的：2005年美國政府含社保繳費的稅收共33935億美元，占GDP比重為27.3％(即使加上國有資產經營收入等也不過28.8％)，比國家稅務總局說的“最低31.4％”要低4個百分點強。拋去其中8748億的社會保險繳費收入，為25187億美元，占當年美國GDP的20.2％，這也低于總局說的“最低21.8％”有1.6個百分點。

于是我追根刨底，上國家稅務總局網站仔細查看原文，這才弄明白，原來國家稅務總局指的是“所有工業化國家的平均數據”。說實在的，這種平均法，有點別扭。工業化國家的情況差別相當之大，其中有一多半奉行所謂“福利國家”政策，即高稅負，宏觀稅負最高有超過50％的，同時也實行高福利政策。在這些國家，政府幾乎包辦了公民從搖籃到墓地的生活。把這些國家拿來那些低稅負、低福利的國家取平均值，再和中國——也同樣是個低福利國家——做比較，這顯然有點拿橘子比蘋果的意思。

我又查看了總局關于中國和發展中國家的比較研究，這下就更把我嚇了一跳，其中赫然包括了像匈牙利、挪威、冰島這樣的國家。真是“有沒有搞錯”啊？如果按人均GDP衡量，2005年挪威為43350美元，冰島為30810美元，分別居世界第二、第七位！它們是典型的高福利、高稅收發達國家，什么時候淪落到發展中國家的行列里面去了呢？我實在不知道這是總局的研究人員從一開始就搞錯了呢，還是總局網站上公布錯了？此外像匈牙利、捷克等等，都是人均GDP在6000美元以上的準發達國家。恰恰是這些國家稅負較高，拉高了所謂“發展中國家平均稅負”。如果剔除這些，只比較總局樣本中和中國人均GDP相對較為接近的秘魯、泰國、保加利亞、伊朗等等，立刻可以看出中國的稅負水平在發展中國家中是居于前列的。

總局的研究不但在收集統計國外數據時，存在上述明顯的硬傷，對我國自己的數據統計恐怕也有疏漏。據總局網站介紹，此次比較是不包括“非稅收入”的。然后，中國和許多國家不同的一個特殊“國情”，正是政府有大量非稅收入。比如說，國有資產經營收入，這塊在美國是非常小，可以忽略不計。但中國就不一樣。2005年度，僅169家中央企業就贏利6276.5億元，相當于當年中央政府收入(17250億元)的36.4％。即使為避免重復計算稅入，只算其凈利潤，也有3361億元，相當于中央政府收入的19.5％。又比如，美國的稅收包括地產稅(財產稅)，但是在中國，地方政府通過一次性收取土地出讓金，實際上相當于預征了70年的地產稅。這塊收入，有報道曾引用國土資源部財務司官員之語，稱在2005年全國土地出讓總收入5800多億元，相當于當年中央政府收入的33.6％。假若總局對中國稅負的計算，沒有考慮上述以及其它政府收入，則對中國人所承擔的稅負，顯然是大大低估了。

之所以近兩年人們對中國的稅負多有抱怨，一個直接的原因，就是很多人從自己的切身感受中，覺得中國稅負較重。拿個人和美國比較，像我這個收入水平的人假若是在國內繳稅，會比在美國繳的稅高出不少。拿企業和美國比較，中國是增值稅制而美國是銷售稅制，我國的企業所得稅稅率也較高。盡管如此，很多權威人士，包括此次國家稅務總局的研究結果，卻一直在說中國的稅負較低，這和人們的直觀感受是相悖的。加上國家稅務總局自身部門利益所在，它下屬的研究部門立場也很難說是中立的，提出這樣的結論更應當慎重。因此，總局在研究方法和數據采集方面，應當是嚴謹又嚴謹，縝密又縝密，才能堵住非議。目前這個研究，顯然遠遠沒有達到要求。我以為，在研究成果極為粗糙、數據采集存在根本性錯誤的時候，就匆忙公布一個“中國宏觀稅負并不重”的結論，無助于消除公眾對政府的負面看法，無助于提升政府的信譽。

(作者系國際商業顧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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